小公子已倒下，瞪着他，好像还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从未想到自己也和别人一样，也死得如此简单。

然后，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甜笑，瞧着连城璧，柔声道：“我真该谢谢你，原来“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活着呢？你说是么？”

她喘息着，目光转向风四娘，缓缓道：“你的解药就在我怀里，你若还想活下去，就来拿吧，可是我劝你，活着绝没有死这么舒服，你想想，活着的人哪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萧十一郎》中，小公子这个小魔头，一开始是让我很反感的一个角色。年纪虽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小姑娘，心肠却异常的歹毒残忍变态，种种恶毒的表现，让我对这个人物实在是厌恶。

但她死前的这段内心对白，又让我对这个恶毒的小魔女，产生了一丝怜悯和同情。原来她也并不是单一的脸谱化角色，不是一坏到底的恶毒角色，她也有她的痛苦，她的煎熬，她的折磨。

古龙写恶毒的女性角色，总有让人唏嘘同情的地方。邀月有，林仙儿有，石观音有，秦可情有，谢小玉有，高老大有，她们恶毒至极，也可怜至极。她们看似掌握着生杀大权，享受着快乐人生，却在骨子里是那么的的寂寞和痛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忍。这也许就是古龙小说的魅力，黑白是非，正邪美丑，总让读者自己去辨别和体会。

在《萧十一郎》中，小公子第一次出场是在沈家庄外，当时的她一袭青衫，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正与海灵子、屠啸天、赵无极追杀独臂鹰王。古龙写小公子，重点抓住了她那双灵活的眼睛和她的优雅举止。

从林外掠入的三个人，除了海灵子和屠啸天之外，还有个看来很文弱的青衫人，身材并不高，死气沉沉的一张脸上全无表情，但目光闪动间却很灵活，脸上显然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他身法也未见比屠啸天和海灵子快，但身法飘逸，举止从容，就像是在花间漫步一样，步履安详，犹有余力。

他的脸虽然诡秘可怖，但那双灵活的眼睛却使他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会对他多看两眼。

古龙向来喜欢通过眼睛这个心灵窗口来写笔下的人物，萧十一郎有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风四娘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连城璧激动起来，眼睛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铁中棠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楚留香有双清澈有神的眼睛；李寻欢有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和特点，古龙很有侧重点。

小公子虽然身法飘逸，举止从容，全身充满着奇异的魅力，还有双灵活的眼睛，但她不是天使，而是魔鬼，催命的恶魔，杀人不眨眼的幽灵。独臂鹰王已死，割鹿刀的秘密绝不可能再泄露出去，小公子依旧斩断鹰王的头颅，可见这个人的精明、狠毒、疑心，做事的滴水不漏。

人已死了，他还要加一刀，这手段之毒，心肠之狠，的确少见得很，连海灵子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青衫人缓缓插刀人鞘，悠然道：“家师曾经教训过我们，你若要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死了，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先割下他的头来瞧瞧。”

在小公子面前，海灵子等武林名宿，卑躬屈膝，极尽奉承，诚惶诚恐。而她的年纪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女孩子。如此一个小女孩，海灵子等人在恐惧什么？原来海灵子等人的把柄都握在逍遥侯手里，他们惧怕小公子，更惧怕逍遥侯，所以才极尽卑微姿态。

小公子目光闪动，道：“你先写：割鹿不如割头，能以此刀割尽天下人之头，岂不快哉，岂不快哉……然后再留下萧十一郎的名字，那么普天之下，就都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了，你说这法子简单不简单？”

屠啸天笑道：“妙极妙极，公子当真是天下奇才，不但奇计无双，这几句话也写得有金石声，正活脱脱是萧十一郎那厮的口气。”

别看小公子年纪小，还是个小姐姐，但手段之残忍，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歹毒，就连风四娘都比不上她。独臂鹰王已死，头颅也已被割下，小公子还是不放心，她怕独臂鹰王之死会算在自己头上。于是将鹰王之死，嫁祸给萧十一郎。说到这，还真替萧十一郎感慨，武林上什么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小公子的手段心机，连萧十一郎都诧异，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懂小公子这种人是怎么生出来的，她心之黑、手之辣、应变之快，就连萧十一郎也不能不佩服。

在《萧十一郎》中仅有两个女人让萧十一郎动心过，一个是沈璧君，一个就是小公子了。萧十一郎之所以被小公子暗算，就是因为小公子妖媚起来，连萧十一郎都拒绝不了。

他方才一见她的面，就应该将她杀了的，奇怪的是，他虽然明知她毒如蛇蝎，却又偏偏有些不忍心下得了辣手！

她看来是那么美丽、那么活泼、那么天真，总教人无法相信她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古龙笔下有很多妖媚淫荡的女子，生着一副清纯动人的脸，让不了解她们的人，以为她们是良家女子。但其实呢，外表虽天真纯真，骨子里却媚术无敌，风骚毒辣。像《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林仙儿就是这样，要不是李寻欢提前见识到了她的歹毒淫荡，在龙府恐怕也要被她清纯的外表所误导。

小公子虽然是逍遥侯的弟子和左膀右臂，但跟逍遥侯的关系却不清不楚。逍遥侯派遣小公子去夺割鹿刀和沈璧君，小公子就曾嫉妒到要杀死沈璧君，沈璧君的美貌引起了她的嫉妒心，威胁到了她的地位，所以她才会不顾逍遥侯的命令，要除掉沈璧君。

小公子的武功不是很高，胜在暗器了得，应变能力超强。在与萧十一郎一战中，无时无刻，无时无地，都能发射暗器，暗器令人防不胜防。难怪萧十一郎感慨，这小公子年纪不大，但心计之阴险，就连积年老贼也万万比不上，若让他再多活几年，江湖中人只怕要被他害死一半。

小公子的下场当然也是很凄惨的，在毫无防备之下，装醉的连城璧以袖中剑将其一剑穿心。

她现在才想起，“袖中剑”本就是连家的救命杀手，可是她从未见过，也没有别人见过，甚至连沈璧君都未见过。见过的人，都已入了坟墓。

就只为了练这一着，他已不知练过几十万次、几百万次，他甚至在梦中都可随便使出这一着。

可是他从没有机会使出这一着。小公子已倒下，瞪着他，好像还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以袖中剑偷袭小公子，以伪君子杀死真小人，古龙的这个设置当真很妙。小公子领盒饭收场，终极大反派连城璧露出真面目，粉墨登场。将会在《火并萧十一郎》中，成为萧十一郎最大的劲敌。

“我真该谢谢你，原来“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活着呢？你说是么？”

“你的解药就在我怀里，你若还想活下去，就来拿吧，可是我劝你，活着绝没有死这么舒服，你想想，活着的人哪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公子死前这段发自肺腑的话，让我们了解到原来坏蛋也有不开心的时刻，也有痛苦的时候。古龙写反派，总是读起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在他们死前的一刹那，也有闪光的那一刻，令人动容的片刻。

小公子生前有过什么痛苦，为何活着对她是一种煎熬？古龙没有说，也不必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这才是古龙小说的魅力。

Tags：萧十一郎   古龙   李寻欢   楚留香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