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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长姐及笄礼那日,长姐被当今圣上指婚给太子(二)(新还珠格格愉妃娘娘)

网络整理 2022-05-22 最新信息


吾皇;长姐及笄礼那日,长姐被当今圣上指婚给太子(二)

二十三

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时候,皇上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永安宫,不急不缓地说永安宫太小了些,打算帮我另外寻个住处,苦思良久说兴德殿附近的长禧宫便很好,宽敞也无其他妃嫔入住,放得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这永安宫满宫来自后妃的「心意」,该如何安放既能不辜负又能让永安宫人行动无碍,大一点的宫宇自然能两者兼顾。

「该找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好呢?」皇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踢了踢大屏风,这不已经找好了理由吗?还找什么其他什么名正言顺的由头?

「是个好理由啊。」皇上点头,复又没头没尾地问,「愉,和悦也,你喜欢这个字吗?」

我望着皇上灿若星子的眸莫名其妙地点头,这个字自然是很好的意思。

盛夏红莲盛放的好时节,皇上便晓谕六宫,齐昭仪永安宫地窄狭小,无益于珍藏各宫进献给皇上的心爱之物,故赐居长禧宫,择日搬入。

然而还没等我乐呵多久,就有臣上表,说齐昭仪小小昭仪之位,何堪正位长禧宫,那乃是历来一品皇妃所居之处,如此擅住简直乱了宫中尊卑次序。

吵吵嚷嚷一个月,在冀儿毅儿一周岁的那日,皇上就再次下旨,齐昭仪诞育双生子有功,兹在皇二子和皇三子周岁之日,晋升为妃,封号愉,不日行册封礼。

我愣愣地抱着封妃的圣旨,心想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因住处小被晋封的嫔妃吧。

正式封妃之后,我倒是终于名正言顺地搬进了长禧宫,彻底堵住了那些大臣的嘴。但那些存于永安宫的「珍贵之物」却并没有一道同我搬到长禧宫去,而是安安静静地安置在永安宫,封锁了宫门。我在接受六宫嫔妃的庆贺时,也只能深深为那些锁在永安宫的物什感到冤屈,想来那日皇上赏我那些东西的时候早就动了封妃的心思,奈何遇上了这么个皇上,封个妃还来回折腾了这么些事。

但晋为妃位可真好啊,连宫人的例银都涨了三倍数,莲蕊翠心如今对我说话三句不离「娘娘英明」「娘娘睿智」「娘娘聪慧」,可谓十分狗腿,我心甚悦,身心格外舒畅。除此之外,长禧宫宽敞明亮,最重要的是如今有了多余的屋宇院子,皇上就命人在长禧宫设了个私厨,实在是大大满足了我的口腹之欲,我觉得我更爱承元止了。

可是住在长禧宫也不是处处如意,以往永安宫安安静静地座落在后宫偏僻一隅,我想如何闹腾便如何闹腾,什么正经的妃子美人的,半年见不到一个。如今搬到长禧宫,周围这个宫那个殿的,来来往往的嫔妃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是这个姐姐登门就是那个妹妹拜访,如今我性子虽然算是软和沉稳了不少,不至于丢了礼仪脸面,但是仍然每天笑得脸疼,累得够呛。

后来还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说是长禧宫愉妃身体未好需要静养,其他妃嫔无事不可到长禧宫处烦扰,如此才算还了我几分自在。

如今离兴德殿不过几步路的脚程,我便也时时去兴德殿走动走动,走动了几次,才发现承元止这个皇上其实当得十分辛苦,晨起大早便要上朝,一上午不得闲,下了朝兴德殿又堆着总也看不完的奏折,不知之前他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精神还能和我斗智斗勇。

「皇上与娘娘斗智,哪还需要花费什么多余的精神,向来都是皇上全方面压制……」莲蕊最近已经习惯了她那多三倍的例银了,说起话来便又如从前一般不管不顾了,幸亏翠心顺手塞了我一口芙蓉糕,不然我一定和她辩个清清楚楚,斗智我不行,那斗勇呢,我斗勇总还是要费他三分心思吧。

但我确实觉得承元止当皇上累得可怜,眼看着秋风渐起,我日后再去兴德殿便时不时端碗莲子百合汤、莲藕冬菇汤、腊鸭爪翼汤什么的,虽然每每皆是皇上喝了两口便禁不住我垂涎的目光,剩下的便悉数进了我的肚里,但他却十分欢愉,处理起政务倒是更起劲儿了。

冬至已过,皇上似乎长在兴德殿里,夜夜挑灯。

「据说西南旱情自七月起直至现在仍然未解分毫,皇上也是心焦。」我喝着草菇斑鸠汤,听着翠心的话,吃饱喝足看着还余下不少汤,赶忙着人盛了一碗汤送到了兴德殿,翠心难得一脸欣慰地看着我直点头。不多久一个小太监就捧着一块皇上的贴身玉佩送到了长禧宫,说是皇上明白愉妃娘娘的心意了。我捧着觊觎许久的玉佩,乐呵呵地对着小太监道,「皇上的心意本宫也明白了!」小太监喏声退下。

「皇上真宠得娘娘没边儿了,一碗汤换了一块无价之宝?」莲蕊一边收拾着床褥,一边看着呵呵傻笑的我摇头。

「你未出阁的丫头懂什么?」我哼了一声,钻进被窝里,振振有词,「夫君本该如此,大哥对大嫂嫂就这样,二哥对二嫂嫂也这样……」我突然想起亡故的二嫂心中一阵伤感,便闷闷地转了话头,「为何一碗汤就不如一块玉值钱?总之世间恩爱之人,价钱不是这么算的。」

我记得当年大嫂歪歪扭扭给大哥绣了个荷包,大哥可是二话不说把珍藏已久的疆毓宝刀给了大嫂,那刀我抱着大哥的腿哭闹多少回,大哥都不给我碰一下。

「可,那汤又不是娘娘做的……」莲蕊小声嘟囔,帮我细细理好了被褥,又缓缓点上了安神香。

「那,那也是我宫里的嘛。」我将半个下巴掩在被褥里,心里有些虚,想起大嫂好歹也是亲手为大哥缝的荷包,不觉自己好像亏欠了承元止一些,可转念一想,承元止那么多妃嫔,大哥可是一个也没有的,又宽慰地往被褥里钻了钻,心想这下彼此相抵不算亏欠了。

「娘娘皇上心里有彼此,不管汤羹还是玉佩都不及娘娘和皇上的情意珍贵。」翠心烘好了地炉,笑意融融地看着我和莲蕊斗嘴。

「就是这个道理,你看,还是翠心明白。」我扬起下巴对着莲蕊道,「你不如翠心聪明,非得等哪日你嫁出去了,才能明白。」

莲蕊一下红了脸,抿着嘴不肯答话了,我莫名其妙地盯着突然羞怯双颊染霞的莲蕊,不至于吧,跟着我这许多年了,脸皮这般薄的吗?平日怎么没看出来呢?

「娘娘快睡吧,奴婢们退下了。」莲蕊连耳尖都要红透了,手忙脚乱地将我的床帐放了下去,吹了房里的灯,拉着呵呵直笑的翠心忙里忙慌地关了门,到屋外守夜了。

我打着呵欠想,可算让我找到这丫头的痛点了,下次饶舌吵嘴看她还怎么讨到便宜。

可之后我却再没有和莲蕊斗嘴的兴致了,西南旱情越来越严重,纵使隆冬之际,皇上也要出宫去太庙为西南百姓问祷祈雨。

「要去多久呢?」我拉着皇上的衣袖,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短则半月长则一月。」皇上半眯着眼打量着我道,「你在宫里,别想着翻墙跃瓦的,你身体刚刚大好,我会让伽义留在京城守在宫墙内看着你。」

「怎会……」我顿时丧气,有伽义在,我怕前脚刚踏出长禧宫,后脚就会被重新提溜回去。

「此番皇后会随行,宫里一应事宜朕都交给贤妃了,你万事莫理。要是嫌长禧宫憋闷,咳,就去朕的兴德殿,那儿给你备着不少宫外的时兴江湖话本,你会喜欢的。」

「皇上你真的太英明了!呐,这个给你。」我伸手掏出早些时日绣好的荷包豪爽地递给皇上,大嫂将门出生,不惯绣花缝针,我小时候在父亲尚未对我死心的时候也算学了几针,可如今看来,还不如我那从未做过针线的大嫂呢,我大哥给出的那把宝刀丝毫不亏啊。

「这是什么?」皇上看着手里的物件,过于惊讶和迷茫的表情还是伤了我的自尊心,虽然看着不那么好看精致,可是还是很明显这是一个荷包啊,兜口还串着丝线呢!

我的脸拉了下来,盯着皇上,打算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你做的?」皇上忍不住笑道,拿着荷包细细打量,神色认真,「这布兜做工甚是精巧啊。」

「不是布兜,不是布兜,是荷包!荷包!」我追着皇上满屋地跑,心中又气又恼,当年大哥收到大嫂的荷包可是系在腰间阖府上上下下地转悠炫耀,皇上却污蔑我的荷包是布兜。

「好了,好了,是荷包,多谢阿音,辛苦阿音。」皇上一把搂住了我,我一向打不过他,挣扎无用,「既如此,那就烦劳阿音再多些辛苦吧。」皇上拦腰抱着我就像内室走,笑得不怀好意。

「做什么?」

「你之前送朕的那份大礼啊,朕今夜来收。」

「我不是身体刚好吗?」

「问过太医了,只要你不上房揭瓦便不妨事。」

「可我还在生气呢。」

「朕明日就出宫了,回宫之后,朕再给你气回去……」

二十四

皇上离开皇宫后,山中老虎一走,冀儿津津有味地吃手指都显得放心大胆起来,我含着笑看他咂吧嘴,忍不住在他那小脸上捏了又捏;毅儿哼哼唧唧地对着那翠羽鹦鹉学了数日的话,他哼唧一声,那翠羽鹦鹉就「万安」一声,真可谓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珏儿在御书苑正儿八经地读了大半年的书,我每每躲着窥看,越看越是喜欢,当初皱皱巴巴的小丑八怪怎么如今就长得这般白嫩可爱了,乖乖地端坐,笔拿得十分稳当,皱着小眉头使劲儿认真听夫子讲课,可是比我当初强出千百倍。

我身体已然大好,纵然皇上留下了伽义试图牵绊住我,但是有莲蕊在,总能找出诸多方法牵制住伽义,在伽义自顾不暇的时候,我终于在病恹恹地过了一年多后,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了。譬如有一日我和翠心悄悄携了温好的寒潭香,溜达到观月台,现烤起了肉,蹦出的几个火星差点烧光了皇上亲画的山水纸屏风;譬如有一日我揣了鱼食带着浩浩荡荡长禧宫人,敲碎一片永絮池的冰,欢欢喜喜地钓来几箩筐鲫鱼送到御膳房,直喝的长禧宫人每人闻鲫鱼汤而色变;譬如有一日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宫女太监跑到训禽管体验斗鸡耍猴,一个不小心跑了一只野性未消的猴,气喘吁吁围着御花园追了数圈终于追丢了,导致六宫人心惶惶终日提防一只猴……白日里玩累了,夜晚里我就躲在兴德殿逍遥自在地翻阅皇上离宫时留下的那摞书,有志怪小说,有江湖话本,也有意趣画册,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我这般没有规矩,阖宫上下却全都当自己眼盲一般,不仅协理六宫事务的贤妃不闻不问,就连太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旧遣了姑姑日常问了问她那俩宝贝乖孙今日吃得香不香,顺便提了一句那泼猴已经绑好了送回训禽管了,让我出门不必时刻提着一挂香蕉钓猴子了。

我惊奇且疑惑,捏了几下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梦里,感觉我这一病,病好了后整个世界都美妙起来了。

「想来太后和各宫娘娘已经习惯了咱们娘娘没规没……嗯,跳脱不羁的个性?」莲蕊觑着我的脸色重新择了个词。

我想了想,大体回顾了下过往的人生,深以为然,「应该是对本宫绝望了,破罐子破摔,就如昔日我的阿爹和娘亲一般。」

「娘娘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哪儿有破罐子一说。」翠心把烘好的暖炉放在我的手边,「皇上疼娘娘,后宫诸人自然和皇上同心同德。」

「骗人。」我嘟囔着,先前承元止待我好时,惠妃还不是暗地里想送我上西天,我才不信同心同德的话呢。

「娘娘,皇上登基已六年了,大势已成,大道已稳。」翠心见我靠着暖炉一脸的不相信,继续解释道,「皇上待娘娘不同,六宫一望皆知,如今太后含饴弄孙,都不再为难娘娘,娘娘性子飞扬,病了许久肯定憋闷,如今身体康健偶尔恣意些,无人敢说二话,更没人敢生出李宝林当日那样糊涂心思。」

六年,原来我已经入宫六年了,如若新春过去,便就是第七年了,前朝后宫完完全全地握在皇上手中,朝中大臣或许依旧有忠佞之分,但是已经再无树大根深功高震主的权臣,想起昔日太子宁王之争,恍如隔世。

「而且有伽义总兵在,娘娘不会有事。」翠心十分安心地递给我晾好的参茶。

我确实没有事,但皇上那里却出事了。

皇权再高,皇威再盛,也总有不怕死的人试图挑战,皇上遇刺的消息传到宫里时,我手一抖,茶杯碎了一地,报信的小太监忙忙接着说,所幸皇上无碍,杨奉常为皇上挡了一剑,我的心才猛然落了回去,杨奉常乃是曾与我二哥齐名的杨家二郎杨轩,似乎是去年才升的奉常,想起他也曾与我二哥交好被我父亲赏识,而且二姐也已嫁给杨家三郎杨希,杨家同我齐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希望他此次受伤也莫要出事才好。

后宫不复往日的安和平静,据说此次暗杀能够近身,乃是内外勾结所致,似乎还有后宫中人牵涉其中。太后懿旨传遍六宫,各宫即日起严守宫规,若有行为不矩的宫人一律严惩,同时更有卫尉司的人严查往来信件,问询宫人,先是郑美人被下了暴室,后有姜充容被禁足宫中,各宫一时风声鹤唳。

我不禁思索着翠心先前说的话,大势已成大道已稳,说什么没人敢动歪心思对付我,为何倒是直接动到皇上头上了,这是打算擒贼先擒王吗?我冻着鼻子在长禧宫院里看着风吹起光秃秃的花枝摇摇晃晃,不知承元止此时还好吗,他心里会怕吗?伽义应该跟着他身边的,伽义在,肯定不会有人能近他的身。寒冬的风越吹越大,我躲进屋内,觉得腹中空荡荡的难受,捏起糕点一块一块往嘴里塞,却如何都掩不住腹中的空荡,皇上何时能回宫呢,好想他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里谣言渐起,说是此次刺杀,乃是蓟王一手谋划的,西南大旱,蓟州地处西南,据说蓟王还在王府里说天子无德才惹天怒,导致西南大旱,谣言甚嚣尘上,我真是越听越心惊,可是纵使心中忐忑,脑中还残存一丝清明,不可能是蓟王的啊,纵使是傻子也不该在水深火热时自己还拼命往火上浇油,恨不得自己死得透透的?况且蓟王六年蛰伏不动,单等到皇上坐稳龙椅自家突逢天灾的时候捅皇上一刀?蓟王性格庸懦,根本不是什么狠厉野心之辈,这种狂妄悖逆之话若说的是昔日皇后母家韩家人倒还算可信。蓟王平生最爱美人,整天就想着可以用哪几种姿势卧倒温柔乡,导致当年太子府诸事都是我长姐全权打理,所以昔日先皇将韩家一朝屠尽,断定蓟王日后绝无翻身可能,也无翻身的想法,才把他贬为蓟王远远地迁往蓟州,保得一家性命,如今西南大旱缺的是雨水又不是美人,难道蓟王安安稳稳过了六年突然就不想活了?

我紧紧攥住衣袖,不会的,不会是蓟王的。

可之后卫尉司的人却查明,那名刺客的确是来自蓟州,亦是蓟王门下,蓟王谋逆行刺的罪名几乎已定,就差皇上回京最终点头晓谕天下了。西南大旱,皇上仁德,纵使隆冬也亲去太庙求雨,而蓟王却狼子野心,口吐妄言还行刺皇上,致使奉常杨轩被刺重伤,其父杨司空声泪俱下写下声讨蓟王悖逆的檄文,甚至不顾年迈想要亲自前往蓟州收缴逆贼,爱子之心人人闻之动容。

莲蕊翠心这几日都不敢同我多说什么。

「娘娘,一切等皇上回来再做打算啊。」翠心小心翼翼地劝慰我。

「是啊,如今这种状况,娘娘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莲蕊连连点头,看我脸色苍白,将暖炉朝我推了推。

可我双手冰凉,怎么烘都烘不暖,心中莫名生出人生竟然如此荒诞滑稽的感觉。

我们齐家统共三个女儿,家族蒙难,几番沉浮,命运交错,最终虽一个身在蓟王府,一个嫁作杨家妇,一个入了皇家门,却都不是最初的心意愿望。起码各自安好,还能平稳度过余生,可如今却是要刀剑相向了吗?蓟王如若坐实谋反,长姐如何能独善其身,而她两个妹妹的夫家便是她最后的索命符。

我浑身颤栗,头疼得厉害,可关于长姐齐嫣那些久远的记忆却一遍遍在我脑海中翻涌浮现,挥之不去。

「这是小阿音给阿姐扑的蜻蜓?」一身华服却小心捏着蜻蜓翅膀的少女惊奇地看着总角女孩,刮了刮女孩的带汗的鼻间,眉眼带笑,「谢谢我家小妹。」

「小阿音不乖哦,再弄散了发辫,阿姐可不管了。」容颜倾城的少女手指灵巧地拢起小女孩柔软的头发,轻轻扎上了一朵小绒花,眼里是暖融融的温柔,「我家小妹真好看。」

「小阿音,不急,鸡翅膀放在盘子里就不会飞了。」笑靥如花的女子夹起一只鸡翅膀放在女孩碗中,忍不住逗起嘴巴鼓鼓的女孩,「就是飞走了,阿姐也给小阿音抓回来,只要阿姐在,小阿音的鸡翅膀就在。」

「小阿音,是不是又偷偷拿了大哥的刀剑玩去了?」女子掀起被角小声问着躲在被子中的小女孩儿,外面大哥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被子中身形一抖,女子立马盖住了那个被角,略带慌张地掩饰,「大哥,阿音不在房中!」

「小阿音给大姐看看,是不是被绣花针戳疼了?」一身家常锦服的年轻女子轻轻给女孩的手指擦着药,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女孩儿眼神无奈而宠爱,「小阿音不喜欢绣花便算了,以后小阿音孩儿的衣物都由姐姐绣好了。」

「小阿音,困了么?」女子手捧书卷,无奈地看着在自己身旁背书背到打瞌睡的女孩,缓缓抽走女孩手中的书任由女孩儿趴在自己腿上渐渐入睡,女孩儿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小阿音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小阿音,看阿姐这身喜服可漂亮?」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蹲下摸着女孩儿的头,表情一如从前般温柔怜爱,但语气却变得坚定而从容,「阿姐嫁入东宫,以后更没人敢说我家妹妹顽劣,阿姐一定会护住小阿音,护住齐家。」

护住小阿音,护住齐家。

「娘娘,皇上回宫了。」小太监匆匆跪报。

我抬眼看向窗外,缓缓起身,蓟王不可能谋逆行刺的,连翠心都明白六年里皇上根基已稳,蓟王行刺谋反根本毫无胜算,什么人会愚不可及到这般程度?何况蓟王也曾身为太子长在皇家,他虽庸懦,但不是傻子,什么口出狂言,什么近身行刺,什么来自蓟州出自蓟王府,我一步一步走向兴德殿,不顾翠心莲蕊的慌张阻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中如此上下一气直指蓟州,怕是皇上羽翼已丰但心结未解,再不肯让蓟王安稳地偏居一隅了,他把伽义留在我身边,是为了把戏做得更真吗?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撼动帝王之心,但我却不能眼见着记忆中那个温柔和婉又坚毅高傲的女子无端沦为皇权下的一抔黄土,那是我齐家的嫡长女,是京城中最灿烂骄傲的牡丹,她绝不可以这么不明不白的枯萎衰败,零落成泥。

二十五

我在兴德殿外宫墙边遇到了从殿内而出正欲回宫的贤妃,贤妃眼风轻轻滑过我,最终端庄地停在我身边,淡淡道「愉妃回吧,皇上奔波回京,下令谁都不许打扰。」

我行了个平礼,径直向前走。

「皇后娘娘在里头,愉妃还要进去吗?」贤妃声音没有起伏,却一下刺到了我的心里。

贤妃向来不爱说话,结果一张口就极其有效果地让我停下了脚步。

「杨奉常护驾有功被逆贼刺伤,致使皇后娘娘日夜忧心,皇上一路安抚,此刻愉妃还要进去叨扰帝后歇息吗?」贤妃见我停住,立在我背后,话语轻飘飘地往我耳朵里钻。

「皇上,从不留妃嫔留宿兴德殿,我可以等一等。」我身形僵硬,如若是皇后在,我确实迈不开腿进殿,心中隐隐歉疚,不管真相如何,杨奉常到底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当着皇后的面求情,我难以开口。现在不过刚过晌午,我等到晚间皇后离开就是。

「你我为妃嫔,」贤妃了然,踱到我面前,轻轻一哂,「皇后乃是正妻。」

「皇上,从不留人留宿兴德殿。」我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话,不明白今天贤妃哪来的闲情逸致同我嚼舌根。

贤妃一时语塞,看着我大眼瞪小眼。

「皇后娘娘也非凡人。」良久之后贤妃莞尔一笑,宛若耳语般漫不经心地对着我道,「想当年小小婕妤入宫,却能一路册封为后,若论识时务,本宫也是自愧不如。」

贤妃今日是个刺猬吗,一时刺我一时又暗戳戳地讥讽皇后,我看着贤妃,却瞥到她嘴角不屑一顾的冷笑。

「呵呵,杨皇后,真是好手段。」贤妃眼望苍穹,「本宫记得,杨家之前也同齐韩两家交好,皇后娘娘从前也同蓟王妃情同姐妹吧,可是刚刚殿内,皇后娘娘可是毫不徇私,一点儿也没给蓟王留余地呢。」

「杨奉常毕竟是皇后娘娘二哥,亲人无端被伤,她若恼怒,也是人常……」我扶着莲蕊,心内却不觉一跳。

「也是,到底是一家人啊,愉妃此番不也是为着自家姐姐而来吗?」贤妃冷哼,转而云淡风轻地赏着自己染得艳红的指甲,「只是不管是无端还是有意,那杨奉常的一刀挨得值啊,这一刀下去,杨家忠心可鉴日月,纵使杨皇后无子,杨皇后的六宫地位也无可撼动了,杨家一世富贵可保啊。」

我抬眼看着贤妃,掩饰不住眼里的震惊,何为「不管无端还是有意」?杨家二郎岂会有意被伤?难道杨家会同皇上共同设计蓟王?怎么可能!

「愉妃,此时回首,齐杨两家昔日那般交好,不知几份真情几分假意啊。」贤妃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俱是冷屑寒凉,冷笑一声扶着宫人离去。

我站在寒风里,耳边久久回荡着贤妃凉薄的声音,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凉透。

当年太子党倒,太子母家韩家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齐家作为当年太子党下最大的门阀,虽未附逆但因着素日构陷宁王之罪被先皇流放苦地,如今看来,齐家当年能侥幸保得性命也算是先皇恩宽。

而当年,太子党下门阀众多,杨家亦是其一。

杨府书香门第,虽不算高门大户,但也是清贵人家,可杨府嫡长子因为莫名卷入一桩风流事,死得十分难堪,家风败坏,一时被京中豪门贵族鄙夷唾弃,而杨夫人也因自己儿子背负污名而亡整日伤心忧思,于当年冬日诞下女儿后也不幸亡故,这对杨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谁料几年后,杨府二子杨轩长成,才华绝伦风姿俊逸,渐渐才名远播,与我二哥齐远并称双才,麟角虎翅,一时双璧,冠绝京都。而当年杨夫人诞下的那个女孩儿名唤杨昭儿,杨府主君在妻子亡故后再没续娶正室,其他子女皆是府中姨娘所出,故而杨昭儿便是杨府唯一的嫡亲孩儿。杨昭儿自小丧母,但小小年纪便十分端庄雅静,琴棋书画无有不能,在京中也渐渐有才女之名。正是这一儿一女使得昔日门可罗雀备受冷眼的杨府再次车马盈门宾朋满座。

我打小不在这些事情上费心,而杨府这些七七八八的事皆是我从长姐和二哥的口中有意无意中得知,甚至有些是母亲告诉我的,因为当年,杨府同我齐家实在好得亲如一家。当年杨轩才名初显时与我二哥也曾有过一段文人相轻互瞧不上的时日,斗文斗诗两不相让。不知是不是不打不相识,二哥与杨轩逐渐相交相知,也越发亲厚,杨府与齐府也渐渐走动起来。杨昭儿也多次应邀入府欢聚,与我长姐最是投契,长姐若有什么乞巧节小会,花朝节诗会都会叫上杨昭儿,她们本都是惊才艳艳的才女,也各自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谊来。母亲也同我说过,杨家昭儿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从小失了娘亲,却十分乖巧懂礼,才思兼备,惹人疼惜,为此我还别别扭扭地吃了一回醋,非得惹得母亲宠溺地点着我的鼻尖儿说小阿音最惹人疼爱才肯罢休。

因着杨轩和杨昭儿,齐府同杨府往来越发频繁,父亲甚是赏识杨轩,也就亲近地唤杨轩杨二郎,是以我们齐家也都亲昵地称呼二郎、三郎。在我十三岁生辰那年,父亲不仅邀了杨昭儿,也一同请来了杨轩,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与二哥齐名的杨家二郎。杨轩一袭回纹银衣,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便犹如芝兰玉树,相貌气质十分出众。

但彼时我护短心切,心中虽觉得杨轩也算是十分好的儿郎,但扔拎着小裙子来到他面前,嘴中脆生生道,「你便是杨家二郎?与我家二哥比起来,还是差许多呢。」边说着便努力在心中罗列我二哥诸多的出色之处,好等他反驳我时驳斥回去。

杨轩当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诧,转而便眉眼温和道,「小姐说的是,在下同小姐二哥相比,自是相差千里。」

相差千里,差这么多?这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京中皆把二人相提并论,这千里未免隔得远了些,我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妥,怔怔地回,「倒也没有千里,百里,嗯,十里总归是有的吧?」

杨轩不语,只低头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些受伤,但表情却依旧十分和缓。

莫不是十里也过于委屈他了?我有些不安,这文人才子的内心就这么脆弱禁不住打击吗?只得小声且有商有量地问,「那,差一条千福巷总可以吧?」

又长又宽的千福巷在我看来已是十分长远的距离了。

杨轩深深看我一眼,转而细雨和风般笑了起来,「嗯,是差一条千福巷。」

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来这杨家二郎也是讲理的。

那日生辰的晚间,娘亲便来我房中,闲话了几句,突然不紧不慢地含笑问,「阿音今日觉得杨家二郎如何啊?可相处得来?」

我正琢磨着明日带齐奴儿去哪里行侠仗义呢,便心不在焉地点头,「是个讲理的人,还可以相处吧。」

「那便好,那便好。」母亲笑着直点头。

单是一个讲理的人就让母亲这般欢喜?不过我疑惑了片刻,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日父亲便动了将我嫁给杨轩的打算,怕我不喜欢,才特地将杨轩带入府中同我聊了几句,见我并无异议,便打算在我及笄之后同杨府结亲。

可是未等到我及笄,齐家便遭了难,我奉旨入了皇宫,这门未成的亲事便如过眼云烟消散而去了。

只是,我虽同杨二郎再无缘分瓜葛,但他的妹妹,杨府的嫡女杨昭儿却是同我一日入了宫,我为才人,她为婕妤。

杨家当年同我齐家交好,也算依附齐家,自然归顺太子一党。当年太子党败,先皇仁慈,只是收拾了齐韩两大门阀,其余门户只是也斥降了数位要紧的官员,并没有重罚。杨府门楣并不显赫,杨家主君时任礼官大夫,也非高官,只是因为同我齐家那几年亲厚才在京中更显煊赫,是以党争之后倒是保全了自身,在新帝各个官家选妃之时,杨府唯一的嫡女杨昭儿更是选入了新帝皇宫,封为杨婕妤。

当年没有殃及杨家,于杨家而言,算是大幸。

皇上为宁王之时并无正妃,登位之后,却也没有立后,只是封了骠骑大将军李巍的女儿李筠巧为惠妃,居众妃之首。

虽然齐家曾同杨家亲如一家,但是我同杨昭儿却并不算熟稔,杨昭儿同我长姐无话不说,但与我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当年齐府之外的街头巷尾才是我的江湖,我自是十分懒怠同各家高门小姐往来,毕竟齐家女儿的门面有我长姐和二姐顶着。入宫之后,我居永安宫,在皇宫最不起眼的一隅,杨昭儿居阖煦宫,同永安宫相隔遥遥,就算出门散个心我同杨婕妤也很难走到一块儿。更重要的是,我为罪臣之女,身居小小才人之位,宫中诸人唯恐避之不及,我为不牵连杨昭儿不牵连杨家,自是见到杨婕妤也要远远躲着的。

但是,人人都以为惠妃母仪天下只是时间问题的时候,杨昭儿却异军突起,因其聪慧可人知书达理深得太后喜爱,也得皇上青眼,不过短短一年之内,三次晋封,先是升为杨修媛,后是册为杨妃,最后新建二年初,入住凤仪宫,立为皇后。如此神速,纵观古今后宫史,无人可出其右,当时惠妃同杨妃后宫的尔虞我诈沸沸扬扬地传得比话本子都好听,最后到底杨妃棋高一着,哄得太后一看见惠妃就嫌弃得直翻白眼,皇上自然是孝顺的,在惠妃同杨妃之间,最后择定了杨妃。杨昭儿就这样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正位六宫,成为我朝杨皇后。

杨昭儿能成为皇后,我还是挺欢喜的。倒不是为了从前杨家同我齐家的关系,只是因为从杨昭儿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出几分我家长姐齐嫣的影子,她们一样高傲端庄,一样精通诗书琴艺,我去凤仪宫请安时,连凤仪宫逍遥炙的味道都同长姐当年做的相似,而我那般想念我的家人,只有在凤仪宫里我才能感受到一丝丝齐家的味道。是以每天晨起去凤仪宫问安,我都十分积极欢快,未曾短过一日。

至于杨皇后对我,似乎和从前在齐家时一样,点头之交而已,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她既是皇后了,我便更不能牵连她。

而我的峰回路转,便是大闹了太后寿宴,被逼硬生生怀上了珏儿,北境战乱,大哥齐沧回京,珏儿出世,齐家得诏重返京都,齐家才渐渐有老树回春之象。而杨家三郎杨希求娶我二姐齐令,杨家才又重新同齐家重拾昔日旧情。只不过这个时候,更多的是我齐家高攀杨家,杨昭儿立为皇后之后,杨家一府门楣光耀,新建三年,杨昭儿父亲就升任司空,算是深得皇上信赖,彼时杨家一门已非我齐家可比了,所以新建四年冬,杨家娶我二姐入门,我十分感激。

可如今我回想起贤妃的一席话,杨家如此迅速在新朝中立稳脚跟,当真没有什么隐情吗?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贤妃的话像是毒咒一般,扰得我头疼欲裂。

二十六

难道,难道从一开始,杨轩结交我二哥就是别有用心,杨昭儿与我长姐亲近也非真情?难道杨家从一开始便是宁王门下,受宁王所托假意亲近齐家只是想利用齐家扳倒太子?父亲临终之时,还叹惜着我与杨二郎未尽的婚约承诺,若杨家从最初就是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我齐家的信赖和悔愧该是多么可怜可悲。

不,不应该的,杨轩与我二哥才名并驾齐驱之时也只是景德十一年间的事情。景德十一年,宁王怎么会未卜先知?怎么会知晓我二哥会娶韩家嫂嫂,又怎会知晓长姐会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齐家会归入东宫麾下呢?那时候,我们齐家同韩家素无往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分啊。

难道是杨府后来背叛?被宁王收买?

我扶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宁王可许的富贵,齐韩两家未必许不起,当年太子党何等威势,杨家怎会无缘无故放弃齐家转投宁王?宁王又能许得了什么齐韩两家许不起的东西?

皇后之位。

我的心不由颤栗,难道当年宁王许的是皇后之位,所以皇上最终才会立杨昭儿为后,才如此看重杨家,此时又想借用杨家之手铲除蓟王。

承元止,这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吗?

我越是深思心中越是惊惧,皇上许了杨家皇后之位,却不让皇后诞下嫡子,让我这个落魄的齐家女儿生下皇子,百般恩宠,是为了既能避免杨家步昔日韩家后尘还能笼络齐家显示皇家宽仁之心?那也是因为齐家再无威胁皇权的可能,才起用提拔长兄吗?

李宝林,我突然想到了昔日的惠妃,如今的李宝林,我兄长北境征战立功,父亲离世后皇上让长兄回京封为定北将军,转入的就是李宝林父亲李巍麾下,与骠骑大将军李巍直接分庭抗礼,而惠妃也因为暗害我被皇上以殿前失仪的借口降为宝林,所以皇上实际就是想制衡李家兵权打压李家声势?

如若我齐家还是以前的相府,我还是相府的高门小姐,还有可能宠冠六宫吗?还有可能诞下珏儿生下双生子吗?我长兄还有可能被封为定北将军吗?承元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故作的情意,又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捂着胸口依靠在墙边,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娘娘,娘娘!」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响,我猛然从思绪中挣扎出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莲蕊翠心扶着我靠在宫墙边,面色苍白而焦虑。

「我没事。」我揉着经外奇穴,只觉得那穴位突突直跳,直搅得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我心中仍留有最后一丝清明。

「娘娘,您闭目站了半个时辰了,一句话都不说,可吓死我和翠心了。」莲蕊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这里风大,咱们先回宫吧,一切回宫再说。」

「娘娘,皇后娘娘既然在殿内,就先回宫吧。」翠心握着我的手,眼圈都红了。

回宫?哼,我盯着座落高处的兴德殿,一步一步登上汉白玉阶梯,冬天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丝丝痒痒的麻意,皇上皇后在里头岂不是正好,我正想知道我们齐府是不是从头到尾信错、护错了人!正想知道我齐音是不是眼盲心瞎爱错了人!纵使时过境迁再无亡羊补牢的可能,我齐家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娘娘?」守在殿门口的小夏子看我疾步而来,开口欲拦我,我绕开他,一把推开兴德殿的大门。

「阿音?!」殿内皇上皱眉,迅速扫了一眼我身后的莲蕊翠心,目光一凛。

我一时也有些迷茫,皇上皇后具在兴德殿没错,只是殿内并不只有皇上皇后二人。

「郑太医?」我脱口而出,太医怎么会在这儿?

郑太医正在收拾药箱,看到我突然闯入忙忙跪下请安。太医似乎刚刚给皇上换完药,皇上手臂上缠着一层层白纱布,旁边换下的白布上隐约可见凝固的沉红血迹,殿内还残留着一丝淡淡血腥味,而皇后远远立在一旁,面上没什么表情。

「朕不是说任何人不得入内吗!」皇上撸下衣袖,看着小夏子语气严厉。

「奴才知错,是奴才没能拦住愉妃娘娘!」小夏子立马跪地,旁边翠心莲蕊也一并跪下,不敢抬头。

贤妃没能进殿?我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夏子,立马明白被贤妃那只刺猬给诓了,贤妃压根没能进兴德殿,可是,贤妃一席话却到底让我从前未曾思及的事情瞬间疑窦丛生,贤妃或许没能进殿,可她为何无端编排皇后?而人的心中一旦埋有疑虑便很难轻易消除,我并没有全然放下对杨家的怀疑,对皇上的怀疑。

可看到皇上手臂的伤,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生疼,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的?

「你们都下去,给朕把嘴堵严实了。」皇上眼风凌厉地扫了一眼太医皇后和小夏子等人,缓步走到我面前用未曾受伤的手探了探我冰凉的脸颊,眼中似有恼火,「你怎么回事?朕怎么跟你说的,怎么把自己冻成这样,你有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抬眼看他,攥紧的双手微微发抖,心中虽有犹疑,但到底还是转身,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还请皇后娘娘留步。」

皇上身形一顿。

皇后在殿门口缓缓停下,回首对上了我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皇上,面色依旧如从前般从容淡定,「愉妃,皇上负伤,此刻愉妃还是好生照顾陛下吧。若有他事,明日凤仪宫请安再说不迟。」

「皇后娘娘,昔日惠妃,是不是从来没有可能位及皇后。」我盯着皇后,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

我很少这般认真地审视皇后,杨昭儿,或许没有风华绝代的姿容,但眉眼端庄行为从容有礼,而且的确柳絮才高,六年里她把后宫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言行举止和我长姐何其相像,既大方又得体,既威严又和缓。难怪太后会如此喜爱她,她就像是天生为皇家所生的儿媳,天生便是适合掌管后宫的女子,杨家能有她这样的女儿的确是该门楣光耀。

皇后看着我,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小夏子等人早已战战兢兢离殿关上了殿门。

「或者说,杨家是不是早就料到,如若皇上登位,皇后之位只会是你。」我破釜沉舟,走近皇后,努力压制心中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皇后曾是后宫之中我唯一想要亲近却小心翼翼不敢亲近之人,可如今我却不得不问清楚,这么多年,我每次晨起早早请安,磨磨蹭蹭留在最后才肯离开,把一块逍遥炙掰开几瓣吃,贪恋凤仪宫里若有如无一丝齐家的气息,是不是活生生就是一场笑话?!

「皇后之位,乃圣心独裁,愉妃何必问本宫。」皇后不慌不乱,只是笑看着皇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站着不动,鼓足了勇气僵硬地转头,盯着皇上,皇上双眸深深,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

「那皇上的圣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我强压着嗓音中的颤抖,皇后那番言语和举止,已然让我心中有了答案,我不知道如果皇上承认我该情何以堪,更不知道如果皇上否认我又该如何自处,我还会信他的话吗?

皇上嘴唇紧抿,并未回我的话,只是瞥了一眼皇后,目光漠然而寒凉,「皇后出去吧。」

「臣妾告退。」皇后端着身子,不卑不亢地行礼,转头就离开了兴德殿。

殿内一片长久的寂静。

「阿音,朕受伤了,手臂很疼,」皇上话音轻柔,撩起自己的袖子指着自己绑得严严实实的胳膊,语气十分委屈,「好长的一个刀口,可疼死朕了。」

我默默看着皇上,撒娇?他这是在给我撒娇吗?他还好意思跟我撒娇?

「承元止!」我盯着皇上,别妄想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之事是你装模做样地撒个娇就能过的吗?

「哎,阿音,」皇上没皮没脸地应着,「要不之后你喊我阿止吧?阿止听上去更显亲近些。」

做贼心虚,赤裸裸地做贼心虚!我瞪着皇上越来越不要脸的言行心中笃定皇上就是做贼心虚,怎么之前我喊他名讳,他还别别扭扭地觉着有伤他陛下威仪呢,现在巴巴地让我喊他阿止。他要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相信!

「你是不是早就和杨家勾结,许杨昭儿皇后之位,一起设计齐家!」我打开皇上伸到我面前缠着纱布受伤的手臂,语气努力显得生硬而不近人情,事到如今还作出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是当我傻子吗!

皇上愣愣地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中说不出的委屈受伤。

「是与不是!」我后退两步,拉开我和皇上的距离。

「阿音,我……」皇上见我几乎声嘶力竭,终于不得不答,只是声音渐渐转弱,「是。」

是,他回答是。

我身体踉跄但决然地挥开他慌忙想扶住我的手,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可这一个短短的「是」字已经将我的心彻底踩入尘埃中,我完全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真可笑,我竟还天真地想为长姐求情,还曾妄想动摇帝王之心!

二十七

「齐家已经一败涂地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这般欺我瞒我,诓我入宫给你生孩子?」我面上有温热的感觉,立马挥手擦去面颊上的泪,我怎么能哭,现在哭简直又软弱又耻辱!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感觉眼里有满满一池的水一直往外溢,挡都挡不住,「你利用我分杨昭儿的恩宠,利用我长兄制衡李家兵权,如今利用完了,你皇位也坐稳了,就要解决蓟王杀了我姐姐是不是!」

「我本来就一点不想进宫!一点不想做什么妃子!」我使劲抹了一把眼泪,都怪我又笨又蠢,被他人作棋子这么多年还不自知,要是早些明白早些看透,岂会像今天这般狼狈不堪,一边说狠话一边不停掉眼泪,不仅搞得气势全无,还显得矫情做作,「如今我已经看透,不可能再被你欺骗利用,废了我还是杀了我,随便你!」

「你混蛋!」我狠心拽下腰间那枚曾用一碗草菇斑鸠汤换来的玉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昔日完璧摔成数块,再不复往日光华

皇上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直至我摔碎了他的玉佩,他眼中不断翻涌的情绪才逐渐湮灭,只剩下晦暗如夜的双眸,看不出一丝喜怒,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朕混蛋?」皇上凝视着我一步一步逼近,语气冷得可怕,「你本不想进宫,本不想做朕的妃子,那你本想嫁给谁?」

我本能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钳住手腕,我挣脱着想逃走,但结果就像此前的每一次一样,我打不过他更没办法挣开他,只能被逼直视着他的眼睛,皇上的眼神显得陌生而激厉,我心中一阵震颤。

「嫁给你的杨家二郎吗?」皇上手上用力,我吃痛却使劲忍着不肯出声,比力气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可能轻易服软的,这么一门心思只顾忍着手腕的疼,连刚刚如何都止不住的滂沱眼泪都被我硬生生忍了回去。

「你难道嫁进杨府就能过得好?是杨府背叛你们齐家,不是朕!」皇上语气越发凌厉,好像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般盯着我,「朕就是要强迫你入宫,朕就是要同你生子,你早有婚约又如何,朕就是成心不想成全你和杨轩,无论生死你都得是朕的人,名正言顺是朕的人!」

我觉得嘴唇都快给自己咬出血了,皇上眼中刹那惊慌,猛然放开了我的手腕,我低头看到自己的青肿的手腕一个劲儿地呼气,太疼了!我才算明白先前几次和皇上对打可能都被他当成逗趣玩儿了,这次真的较起真来,我根本就是被踩在脚底碾压的蚂蚁,莲蕊没说错,在承元止面前,无论斗智还是斗勇,他都是全面压制。

「你疼怎么不说。」皇上收起了刚刚凌冽的气势,语气转而平淡得好似没有感情一般。

混蛋,我是齐家人,纵使打不过,齐家人也绝不可能在武力面前低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说话,腕上一没有武力的压制,我的眼泪又「哗」地一声源源不断往外涌,我简直想撞柱而亡,撞柱起码死得轰轰烈烈,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我手忙脚乱地用衣袖去擦满面的泪,却是越擦哭得越汹涌,我心中震惊,这积聚了二十多年的眼泪是不约而同地想在今天洒个干净吗!

「过来,朕给你上药。」皇上拉着我往内殿而去,我擦眼泪擦得自顾不暇,就被他一路牵到了内殿,任由他翻起我的衣袖,蘸着不知什么药就往我手腕上轻点。

我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气,刚嘶完立马捂上了自己的嘴,我怎么能嘶!我要忍住!还有,我怎么能任由这个混蛋皇上给我上药,谁知道这药涂完了我的手腕会不会就「名正言顺」地彻底废了断了。

我瑟缩地想抽回手,却被皇上一把按住小臂,「先忍着点疼,一会儿就好了。」

你才是忍不住这点疼呢,我这是怕被你暗害!这到底什么玩意涂在腕上既凉丝丝的又疼得要命。

「你气朕,朕此次不同你计较。」皇上一边说一边擦药的手莫名用了一丝力气,我又「嘶」了一声,他涂药的手立马放轻了许多。

我暗暗痛悔刚刚自己又控制不住嘶出声,但承元止的厚颜无耻还是盖过了我对那一嘶的痛悔,他说他不同我计较?他还不同我计较,我被他诓到宫里傻乎乎给他生了三个皇子,我齐家被他骗得团团转,他说他不同我计较,我实在忍不了了,忍不住想唾骂他这个无耻混蛋草球皇上。

「你先住口。」承元止手上不停神色不动,开口率先堵住了我的话,「朕不想再被你气一次。」

什么?我被堵得一下没回过神,一时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怎么到头来感觉我像是个无耻负心汉对不起他似的?

「手腕最近别沾水,这药你收着,每日涂三次,」皇上涂完药,将我腕上衣袖小心理好,把刚刚盛药的瓷白色小瓶推到我面前,抬眼看我道「去宣郑太医进来。」

「涂完药了还叫太医做什么。」我坐着不动,拿过那个小瓷瓶,这什么药涂起来疼死人,还要每天涂三次。

「朕,手臂上绑的纱布崩开了。」皇上举起刚刚钳制着我手腕的右臂,又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朕的手臂要是养不好,就送蓟王一家上西天。」

我腾地站起身,犹豫不决,咬咬牙决定暂且把先前的屈辱忍下,还是先解决眼前要紧的情况,「那,要是养好了呢。」

我的心中忐忑,看着皇上臂膀,刚刚手臂有力,好像没什么异样,衣袖也整齐干净,想来伤得不重,那手臂上的伤应该不难养好吧。

皇上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跑到外殿,虽然还不清楚皇上手臂好了会不会放过蓟王一家,但是如若好不了蓟王一家肯定没有好下场。

推开殿门,看到郑太医小夏子莲蕊翠心一行人都瑟瑟发抖地跪候在殿门口,我松了一口气,忙将郑太医唤进殿内,看着外面冷风刺骨,不忘对着另外还跪着的三个人道,「快别跪了,找个避风地方待着。」

「皇上,这……」郑太医掀开皇上的衣袖,语气满是担忧,而承元止手臂缠的白布上渗出的淋漓血迹让我也顿时僵住。

「你只管再换一次药。」皇上语气依旧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避开。」

我没有动,盯着太医揭下一层层染血的纱布,心中挡不住地刺痛,他刚刚不觉得疼吗?直到那三寸长的伤口血淋淋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的心已经绞痛得眼中泛雾,承元止竟然伤得这样重?

「郑太、太医,皇上,怎么样?」我莫名觉得口干舌燥,结结巴巴的,说不顺溜话。

「回娘娘,皇上刀口深,本来已经略有愈合,但此次无端崩开,实在是……」太医一边回复我一边细细涂药,眉头紧紧皱起。

「实在是……怎么样?」我的心一下提起,承元止怎么会受伤,还受了这么重的刀伤,是刺客所为吗?可杨奉常不是为皇上挡了那一剑吗?

「臣不敢欺瞒娘娘,寒冬腊月于伤口愈合本就不利,皇上又奔波回京,如果再动怒崩开伤口,不知何时才能养好。」太医小心翼翼地撒着白色药粉,颔身低首回着我的话。

「那,那太医你好好地医治……」我声音渐微。

「是不是只有涉及到你齐家人的时候,你才会对朕上心?」皇上抬眼看着我,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对着皇上的眼神怔怔愣住,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太医额头冒汗,干净利落地重新绑好皇上的手臂,诺诺告退。

「我……」殿内依旧安静,皇上的目光缠缠绕绕地粘在我身上,明明我初时理直气壮地进殿此刻却被承元止看得莫名紧张难安,好容易强装镇定,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想要开口,又被皇上给打断。

「小夏子,」皇上突然朗声道,「愉妃今日宿在兴德殿伺候朕,让长禧宫的人回去!」

「朕今天就和你好好说说清楚,朕是不是混蛋。」皇上盯着我,我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二十八

「那些话本杂书你都看过了?」皇上盯着我看了许久,方才微微活动了一下右臂,起身望向书架他出宫前给我搜罗来的那一摞书。

那摞书我已经翻看了大半,歪歪斜斜地堆在书架的那一角,不复之前的齐整。

脱离了承元止的凝视我浑身轻松了许多,但他此时谈这些志怪小说或是江湖话本是什么意思,我心头有千千万万个比这些重要百倍的问题想知道!

皇上自顾踱步过去,随手拨了几本书,还有些肝气郁结的模样。

我有些局促不安,还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怪我没有全部看完那些书籍,还是怨我没有整理好看过的书本?

「这个你碰没碰过?」皇上抬手在那摞书籍近旁拿起了一封奏折,回头看向我,语气倒十分不满似的。

「没有,我没碰过,不是我。」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心里也十分不满,皇上这意思简直就是想要平白无故污蔑我。

那封奏折我之前也有注意到,毕竟那书架一角,除了我的话本小说,就那么孤零零一本奏折摆在近旁,实在是太过显眼且不和谐,但打扫兴德殿的宫人又不是我,应该是哪个小太监没能规整好皇上的折子,但想来这兴德殿也不是人人进得的,我筛选了一遍,立马想到了小夏子。

「许是小夏子搁置的。」我立马把靶子瞄向皇上身边的那个近侍,后宫不得干政我岂会不知,想泼我脏水可没那么容易。

「是朕放的。」皇上冷哼,捏着那薄薄的奏折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你当真没动?」

嗯?这是什么路数?

你自己搁的,那还问我碰没碰过,成心想冤死我?我脸色有些发白,我虽不惧死,但我不想这么简单地就被冤死。

「一封奏折而已,纵使我动了又有什么要紧……」我据理力争,但气势不足,皇上出宫之后,兴德殿只准我入内,是以我想找个自证清白的人都找不到,承元止真是从源头将我的路都堵得死死的,我承不承认其实并无分别。

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折子于朕而言,十分要紧。」皇上的话说得坚定不移且意味深长。

军事机密?他国谍报?这是把我往死路里逼啊,十分要紧的折子偏偏放在我那摞无关紧要的话本子旁边,我若是看了也便罢了,偏偏我就是没有看啊!

「再要紧我也是没看,我又不关心政事,我看奏折做什么,你不要冤我!」我急得面红耳赤,显而易见地明白了,承元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算准了我辩无可辩!

「哼,你倒是真让朕放心。」皇上走到我面前,将折子递给我,「自己打开看。」

我木木地不肯接,接了看了不就是实证了?皇上真以为我这般好唬?

「你不看蓟王一家就上西……」皇上有些气闷,又拿出蓟王一家来压我,但还没等他说完我立马就翻开了奏折,好歹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西天好过蓟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下黄泉。

折子上字数不多,寥寥三四行,我初初打量了一眼,这好像是一封请求赐婚的折子,这样的折子能有什么要紧?

然后我一眼就瞄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时地动山摇,这,这竟然是求娶我的!我乃妃嫔,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谁好死不死敢来娶皇妃?他不要命,我还想活啊!

咦?我迅速读完奏折,顿时呆滞。

这不是如今的朝臣呈给皇上的折子,而是昔日宁王写给先皇的折子,乃是景德十五年,宁王求娶相府三小姐齐音为正妃的奏折。

皇上,曾经想要娶我作宁王妃,并且还曾上表先皇求亲?我被惊得目瞪口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奏折,生怕是自己眼花。

「朕将这折子有心放在那里,你倒是真一心一意地看那话本子啊,只是你既然如此沉迷话本,怎还有闲心烧了朕的屏风,捞完了永絮池的鲫鱼,连训禽处的泼猴你都不放过,这折子放在你眼皮底下,你倒是看都不看,全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思。」皇上看着我呆愣的表情恨不得在我脑门上弹三弹,可看我呆呆愣愣的一脸难以置信到底还是忍下了,转身行至窗前,身影颀长,如临风玉树。

「父皇未准赐婚,因为那时父皇已经私下承诺了杨家,日后若朕登基,将立杨昭儿为后。」皇上背对着我,窗外天光半暗,云霞浸染天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娓娓而来的声音伴着若有如无的龙涎香将我周身笼罩,将八年前的往日旧事一一带到了我眼前。

「景德十五年,朕与蓟王已呈水火不容之势,朕彼时并不知先皇心中到底属意于谁,你们都说先皇钟爱母妃宠溺于朕,可朕八岁便出宫建府,于朕而言,所谓父子亲情实在十分淡薄。」

「朕自小有意远离朝局,一直隐忍于王府,奈何退无可退,韩家恨不能除朕而后快,朕岂能坐以待毙。」皇上语气谈到韩家不复先前的悠悠和缓,多了几分决绝狠厉,「既如此,朕绝不会容忍蓟王如此昏庸无能之人登上皇位,所以朕也绝不会对蓟王一党手下留情,所以朕交往朝臣,亲近贤士,展露才能,不再隐藏自己的锋芒,剑已出鞘,这天下,朕势必一争!」

「可却有一人,朕不忍伤及于她,也不愿伤及于她。」皇上声音低沉,「朕从伽义口中得知了她许多许多的事情,兴趣而至,也曾笑看过她多回仗义执手的趣事,朕很羡慕她,也慢慢倾慕于她,朕从她十岁起就喜欢她,她活得自在随心,无拘无束,即使后来她在街头巷尾编排于朕,即使后来她家门府乃是蓟王忠心不二的拥趸,朕虽然恼恨但从未想过伤害她,朕依旧很喜欢她。」

「时也命也,朕不可能同蓟王和解,也便不可能同她家门府结亲,但所幸两王相争,如若蓟王登位她自可顺遂一生,那朕便放手看她幸福;如若朕登位,即使她家门蒙难,朕也必会救她于水火,给她一世平安。所以朕彼时能做的,只有让伽义一直在她身边,护她周全。」皇上回身看我,霞光在后,皇上眼眸幽深,「但朕错了。当朕知道她竟然同意了杨府的亲事时,朕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朕没办法坐视她嫁入杨府同别人如胶似漆,朕不能忍受,朕嫉妒得发狂,朕错了,朕放不下她,无论如何朕都想要得到她,朕渴望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朕渴求的人不可能拱手相让,朕做不到让她嫁给别人!」

「是,朕的确混蛋,的确小人,明明知道你已有婚约,但朕依旧上表,请求父皇赐婚。」皇上将奏折从我僵硬的手中抽走,半举在我眼前,压抑着语气中的沉郁,「但你知道朕做出这个决定何其艰难,你是齐家人,朕却在那个时候求娶你,就如同跪倒在蓟王门下生受屈辱,那样的情势下求娶你,对投入我门下的众大臣无异于动摇人心自损根基。

「但朕还是做了。」

我早被皇上的一席话震得头脑麻木,浑身动弹不得,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耳边响如惊雷。

「但那日父皇却把奏折扔回朕的脚下,沉声告诉朕,他属意的未来天子就是朕,而杨府是他为我收为麾下的羽翼,是刺向蓟王一党命门的暗箭,为此,他已经为我择好了未来的皇后,便是杨府嫡女杨昭儿。」皇上看着我,目光久远而荒凉,我心潮翻涌,心底再无法平静,「朕当然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但皇命在上,无论如何,朕都娶不到你作宁王妃了。」

「朕娶不到你,杨轩便有资格娶你吗?」皇上嘴角讥讽一笑,「他有才学有能力又如何,杨轩才是真正欺你瞒你之人,而朕至少自始至终从未有意欺瞒过你,朕将你接入宫中是有朕的私心,但杨轩想娶你入门就没有私心吗,就全然赤诚吗?你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只怕会哀毁骨立肝肠寸断。」

「朕让你入宫却无法立你为后,是朕愧对初心,但先皇已指婚杨府,即使不称朕心,纵使先皇薨逝,杨府没有手握那道遗旨,朕也不能违背先皇对杨府的承诺,只要无过,皇后之位只能是杨昭儿。」皇上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那道昔日求亲的奏折,手背之上青筋隐隐可见,「朕是皇帝,要平衡前朝后宫,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便是只给你一人真心,同你一人生子,此后江山由你我之子承继。」

我心跳如擂鼓,承继江山这样的话皇上就这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了?齐家百年来的执念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要被我实现了吗?

「至于蓟王谋反刺杀一案,当日情形有异,那刺客朕认识,乃是蓟王数年亲随,蓟王可没有那熊心豹子胆敢刺杀朕,所以朕右臂虽被划杀,却隐瞒未发,朕可不想如了那幕后之人的愿。」皇上将奏折放在书架之上,目光冷冽语气傲然,「但朕就让他们查,放任事情发展,总有蛛丝马迹能让朕抓住,朕倒想看看是谁胆敢做出这么大一场戏来!」

所以皇上并没有设计想要陷害蓟王,更没有想要诛灭蓟王满门?还间接算是为了维护蓟王隐瞒了受伤的真相,我想起自己进殿来时又是摔玉又是骂诨话的,一时口干舌燥,四处想找条合适的地缝钻进去。

二十九

「朕解释的足够明白吗?」皇上放下奏折后回到我身边,勾起我的脸面色肃穆不苟言笑。

「有理有据,十分明白。」我红着脸连连点头,冲动了,真的是冲动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回我倒是做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狗头嫔妃,实在窘迫。

皇上微不可察地歪了歪头,目光探究,伫立不语,全然没打算轻易放过我。

「是臣妾误会皇上,辜负皇上前前后后一大片苦心,皇上英明神武一点儿也不混蛋,臣妾才是小人之心,臣妾知道错了。」我继续忏悔,小心地拽着承元止的衣角道歉,把语气放得十分认真诚恳,「皇上心胸宽广有如大海,海乃百川,臣妾就是清浅水洼,不值一提,那大海可以不和水洼计较吗?」

可皇上的脸色丝毫不为所动,一味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让我心中生出一种纵使说破了天,今天也决计逃不出承元止手掌心的感觉。

捅了个大篓子收拾不了了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不说话,是不是刚刚说了许多,累着了?」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边试探地问着问题边悄悄放开了抓着皇上衣角的手,「那既然累了,臣妾愚笨,不如……唤小夏子伺候皇上,臣妾就不叨扰皇上了。」

说完就想逃之夭夭,承元止此刻捉摸不透水米不进的模样我实在是对付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先避开风口浪尖再说吧!

「怎么卖乖不成就想开溜?」刚跑出内殿,皇上飞快踏出两步,单单用左臂就揽住了我的腰,轻而易举地将我收进怀里,让我扑棱着双腿寸步难行,「这么多年了,就还只会这么一招。」

「一招学好了便够用了。」我干巴巴地回道,奈何我入宫多年脚下功夫生疏了,如今黔驴技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承元止宰割了。

皇上一路夹着我回了内殿才放开我,转而风姿绰然地坐在了初时给我上药的坐榻前,「朕就算是汪洋也不能轻易便宜了你这汪水洼,朕既然解释得清楚明白了,那你呢,你的事情怎么给朕一个说法?」

我的事情?

我想起皇上出宫之后自己做下的那些越矩逾规的事,心中顿时七上八下,思绪转得飞快,烧了屏风怪那屏风是纸糊的?捞了鲫鱼怪那鲫鱼又肥又大?跑了猴子怪那猴子上蹿下跳?

「你当年心悦杨轩,想嫁他?」皇上盯着我,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啊,原来是这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年二姐嫁入杨府时,臣妾就说过同那杨家二……杨轩只见过一面,话都未曾说过几句,怎会喜欢他?那门亲事乃是父亲定下的,同臣妾无干的!」我急忙解释,当年母亲试探我心意时会错了意,让父亲以为我有意杨轩,私下里应允了杨轩这门亲事,我可是好久之后才知道的啊。

我对杨轩那次初见,虽无反感排斥,但也的确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和喜欢啊。

「那你不想进宫,不想做朕的嫔妃?」皇上低眉,声音因为低沉而略显沙哑,复述着我先前的话,他浑身笼罩在一片阴云里,好似随时随地就要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般。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深深觉得自己这张嘴是实在太过随意放纵了,以至于对着承元止什么话都敢往外蹦了。

「那是以前……况且臣妾是误会陛下才口不择言的,气话,全都是气话,真是不知所云,刚刚臣妾说的那一堆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账话。」我一边往死里鄙视自己一边厚颜往皇上身边凑了凑,「臣妾如果不做皇上的嫔妃,又怎么能生出三个那么聪明可爱的小皇子呢,那可都是承了皇上的荣光啊。」

既然逃不了了,只能根据多年来闯祸坏事的斗争经验,但凡我惹恼了承元止,撒娇避罚时抬出那三个小娃娃向来能事半功倍。

「哼,」皇上果然看上去颇为受用,脸色缓和,但语气依旧十足十的从容冷淡,「纵使如此,日后情急之下也不准说出那般口不对心的话来气朕。」

真是小心眼又腹黑的皇上啊,明明知道那是我气急败坏之下的口不择言,还非得跟我一字一句掰扯清楚。

「阿音明白了,阿音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后不惹阿止生气了。」我比划着缝住自己嘴巴的模样,态度十分乖巧。我虽小小腹诽了承元止,但也明白言语伤人无形,此番确实是我说错了话恼了他,本该温言软语的认错。

皇上眼中和悦得意的神采真是藏都藏不住,但依旧紧抿着嘴角用眼神指了指被我摔了一地的碎玉,「你还摔了朕的玉。」

惹上小人,真是没完没了啊。

我拾起着那块我仅仅用了一碗斑鸠汤就换来的玉佩愁云惨淡,这玉佩色泽极好样式精致,可如今被我摔成数块无论如何都再难修复了,这可怎么办,「那……那要不臣妾再送一碗斑鸠汤?」

「那玉佩是先皇在朕出宫建府时赐给朕的,朕一向小心珍视。」皇上看着我捧着碎玉想补偿他一碗斑鸠汤时,咬着牙幽幽道。

我的手一抖,差点再次摔了那几块碎玉。

承元止这是过于宠爱我呢还是存心想要坑我呢?这么重要的玉佩他一碗斑鸠汤就转赐给了我?我若知道这玉佩还承载了先皇的孺慕之情,我就是摔了自己也不敢摔它啊,我现在以死谢罪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皇上好似很满意我这一副惶恐不安手足无措的神情,终于不再别别扭扭冷着脸同我算账,扬起嘴角伸手搂过我,颇为豁达道,「不过呢,朕觉得你那布兜做得不错,还算可心,要不你再给朕做两个,朕就不计较你摔了朕的玉佩。」

是荷包!荷包!

我心中极力纠正承元止的错误,但依旧老老实实坐在承元止腿上一句话不敢反驳,只剩下疯狂点头同意,现下我怎么可能还计较口误这点错误呢,我那荷包就是缝十几二十个,同先皇绝无仅有的玉佩相比也不值一提啊。

但看着承元止瞧我满口答应后春风得意的脸,我心中感情一时十分复杂,不知道该夸他这个贤皇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呢,还是该骂他这个庸君重色轻父被美色迷了双眼呢?

总之,大闹兴德殿之事就彻底消弭在了我两个歪歪扭扭的荷包和手指上零星的小针伤之中了。

我虽然日赶夜赶极为用心地绣了那两个荷包,但对于摔了先皇玉佩之事依旧心怀愧疚。承元止打小出宫建府,这偌大皇宫鲜少有什么东西可供他感怀追思亲情,那玉佩于父子情义上来说必然是无法取代的,是以几日下来我依旧郁郁寡欢十分歉疚。

这日我又被承元止拘着给他研墨,虽然觉得无聊且憋闷,但毕竟自觉心下有亏,依旧耐着性子捏着墨在砚台上垂头丧气地打圈圈,打着打着我突然就瞥到了承元止腰间多了个东西,疑惑之下定睛瞧了瞧,承元止竟然系上了一块同先前颇为相似的玉佩!

仿做的?我心下更加愧疚难过了,看来承元止远比我想象中更看重那枚玉佩啊。

「阿止,你着人重新雕了一块?」我仔细打量那枚玉佩,晶莹无瑕,是上好的羊脂玉,虽然玉质相同但是细看之下玉佩花纹却有些许不同,我疑惑,既然承元止决定重新做一块,为何又不做一块一模一样的呢?

「没有啊。」皇上自顾批阅奏章,神色从容,「这是先皇所赐。」

「嗯?」我愣住,不是重新雕琢的而是先皇御赐的?

「先皇喜赐朕玉,是以朕出宫建府之时,所赐之物之中多为玉器,玉佩尤多,且先皇钟爱羊脂白玉,所以赐朕的众多玉佩也看上去都颇为相似,不怪你一时看错了。」皇上边说边收起了批阅完的奏折置于一旁,抬眼看我黑目促狭,「且先皇每年在朕生辰之日都会赐一对玉佩,多年已成惯例,赐给朕的玉佩块块白璧无瑕,想来先皇期盼朕能做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吧。」

我攥着墨杵的手紧了一紧。

皇上见状,将御墨从我手中小心翼翼抽走,一边置于墨匣内一边心疼道,「小心小心,这可是仲将墨,就这么一块,切不可折断了。」

「呸。」我真是按捺不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你故意诓我。」

承元止大混蛋,说什么不会欺我瞒我,分明就是拐着弯的给我下套!还诓我又给他绣荷包又给他磨御墨!

「阿音这么说,朕可就十分冤枉了,纵使玉佩再多也都是先皇所赐,朕怎能不小心珍视,摔碎了朕自然是心疼的。」皇上打量了我一眼看我面色不善,继续将墨匣推远了一些,「只不过没想到阿音比朕还看重那枚玉佩,思虑过重了,这几日朕瞧你心下愧疚太过,精神都不大好了。」

皇上说着就想揽我入怀,我推开他伸出一只手,「你还我一个荷包!」

「那可不行,玉佩虽有许多,阿音绣的漂亮布兜可只有三个,朕可舍不得。」皇上起身避开我伸出的手,转身往内殿躲去。

我怒气冲冲追上去:「承元止你还我荷包!」

「不行,不还。」

「还我!」

「不还。」

……

三十

承元止到底是没有还我荷包,只是解下那块新的玉佩将它系在了我的腰间,告诉我刺杀一案已经有些眉目,或许年后便能彻底查清缘由,让我宽心,不必再时刻担忧长姐会因为谋反之事丢掉性命了。承元止这样说,算是明示蓟州那边同刺杀一案无甚相关了,我便老老实实任由他抱着打了个圈儿,再说不出让他还荷包的话来了,心里甚至还觉甜滋滋的。

果然,承元止讨巧卖乖能屈能伸的本事连我都自愧不如。

因为知道杨家此前原来一直利用齐家之事,我看杨皇后再不复之前的温情。

但我亦明白不管杨家曾经如何背叛欺骗齐家,那都是齐杨两家的私怨,同杨昭儿的皇后之位无碍,同皇家法度更是无关。我照旧本本分分地去凤仪宫请安,只是再不肯在凤仪宫多待一刻,再没有动一下凤仪宫里的逍遥炙。

新建七年,冷风吹了一夜。

新年第一日我自去凤仪宫请安,只是众妃离去,我不慎落在后头,刚刚要踏出凤仪宫,却听到杨皇后于我背后淡淡道:「昔年恩怨,愉妃若能坦然待之,自不必担心齐令会受苛待。」

我猛然回首,对上了杨昭儿寡淡冷漠的目光,她端庄地站在殿内遥遥地看着我,头上飞凤钗耀眼夺目。

二姐齐令?我心一沉,我一直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将杨家之事诉与齐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二姐齐令已经嫁给杨希,今年秋日更是刚刚诞下嫡女杨如如,彼时二姐传入宫中报喜的信中不仅有初为人母的喜悦,还有对如今细水长流般生活的知足,若不谈从前,二姐现下是欢喜且满意杨希的。

我不知道当日杨希求娶二姐是否存有私心,也不知道如今该不该去改变现状,不知隐瞒和坦白哪一个对二姐来说更慈悲。我踌躇着,不知如何选择。

我退回踏出了宫门的一只脚,与杨昭儿相视而立,如今杨昭儿同我说这话到底有何用意?拿二姐威胁于我?不想让我说出杨家昔日背叛之事?

杨皇后清楚明白地知道齐家是我一戳就中的软肋,而高傲地站在我面前的她却显得那样刀枪不入。

杨昭儿入宫之后,杨府几个庶子便相继分家建府各立门户,虽然后来杨父位及司空,杨轩位至奉常,但杨家各院往来甚少,所以并未显外戚之势。而杨昭儿一向冷情,在宫内从未提及过杨家,与母家关系极其冷淡,甚至有一次郑美人在杨司空升官时奉承了两句皇后父女情深的话,被鲜少怒目的杨昭儿冷冷地剜了一眼冷笑了两声,吓得郑美人脚软了三四天。杨昭儿似乎自入了宫,便彻底成了皇家儿媳改姓了承,与杨家割裂得干干净净,如果杨家算不上她的后盾,那就更不是她的软肋了。

如今我知前因后果,也明白杨昭儿真正的依凭乃是先皇金口玉言的遗旨,可同杨家冷淡至此也确实让人看不明白。

可是这次皇上遇刺,杨轩舍命为皇上挡了一刀,杨司空一反常态,大肆悲恸写下讨贼檄文,宫里宫外也都盛传杨皇后因为二哥忠心护主,余生稳坐皇后之位了,杨家才突然由一盘散沙凝成了一块磐石。

「新年已至,所谓除旧迎新,愉妃便不要因为往日旧事而徒增烦恼了。」皇后微微昂着头端着身子,连发髻上的步摇都不曾摇晃半分。

「杨希对我二姐可是真心?」我看着皇后问,我也知道往事不可追,也知即使杨家当年不背叛,齐家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既然先皇早有所属,齐家最后八成也是兵败山倒。纵使如此,面对背叛辜负我自然不可能原谅,但对于要不要继续追究纠缠不死不休,我更关心二姐在那一场谎言过后,还能否从杨希那里得到一丝半点的真情实意。

皇后眼中先是划过一丝诧异,转而又变成一片漠然,语气依旧淡淡的,「本宫不知。但本宫能保证齐令一生安稳如意。」

不知?我凝眸看着杨昭儿,可杨昭儿却将目光懒懒地从我身上移开,望着冉冉东升的旭日,面上看不出任何真假和悲欢。

算了。

我转身欲走,背后皇后声音没有起伏分外凉薄,「愉妃,世事艰难哪有什么天遂人愿,纵使有真心也不可能扭转乾坤,只是此番你若说了,齐令必是穷途末路。」

我扶着莲蕊踏出了凤仪宫,已然知道往事不堪,再也说不得了。

杨皇后到底还是杨家人,她或许不必依靠杨家坐稳皇后之位,也不屑于提及那几个庶出的兄长,但她在必要之时一定会维护杨家门楣清明,背叛旧友有损家门声誉之事,她不会允许我传扬出去。

杨昭儿,杨皇后,可以不凭借母家之尊光耀自身,但也绝不允许母家给她惹上腥臭污点。

可我别无选择,只要杨希能一直对我二姐关怀备至,纵使虚情假意,若能做戏一生,那我也甘愿当这个锯嘴葫芦,让杨家昔日背叛齐家之事就此永远尘封。

只是我以后一定铁了心再不会让齐家人同杨家产生什么新的瓜葛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凡是遇到姓杨的我都绕开走。

然而,就如杨昭儿那乌鸦嘴说的一般,「世事艰难哪有什么天遂人愿,纵使有真心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杨轩突然病势垂危的消息在前朝后宫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说来我其实并未仔细打听杨轩此次受伤情况,一来因为兴德殿之事分了心神好几天忙着给皇上绣荷包,二来心里笃定杨轩挡刀无非是为杨皇后挣得稳固前程,怎么可能危及性命?

所以当杨奉常病势沉重的消息传到长禧宫的时候,我当真是猝不及防难以置信,又听说连一向稳重的皇后娘娘听到消息都摔了手中的杯盏时,我更觉得是危言耸听不切实际。

相比杨昭儿会因为一个庶出的二哥手抖摔了杯子,不如让我相信她因为那金光闪闪的舞凤钗插歪了半寸而痛哭流涕。

我忍不住产生了被蛇咬之后的下意识心惊后怕,总觉得杨家又蠢蠢欲动准备预谋搞个大事情,这杨家若是又打算给齐家或是我来个「飞来横祸」什么的,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必然躲不过,毕竟闯祸我在行,避祸我就不擅长了,我需得找个安心的所在能免受灾殃。

于是最近只要承元止一下朝,我就端着炖好的汤冲进兴德殿,从午后一直待到睡前都赖在承元止身边,我虽然心思简单看不透杨家到底暗戳戳藏了什么小心思,但是承元止这个腹黑皇上,他那深不见底的心思想来几个杨家都比不上,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只需要紧紧抱住承元止的大腿,就算有什么祸事飞到我头上来还有承元止顶着。

「你总抱着朕的胳膊做什么?」两三天下来,皇上也发现了我最近实在过于殷勤了,这夜点灯批阅奏折时,右手执笔,眼睛盯着被我紧紧抱着的左臂微微凝眉,「要不是知道你没这个本事,朕都以为你想要伺机窥探政事干涉朝政了」。

「皇上,你有所不知,臣妾最近身上冷飕飕的,总觉得要被小人算计,你是皇上,龙气加身,借臣妾胳膊抱抱镇一镇小人。」我一手抱着皇上胳膊不放,一手赶忙翻了一页刚刚读完的话本。

「那小人是你自己吗?」皇上右臂的伤已经好了不少,放下御笔,随手抄起旁边的明黄绣龙外袍罩在了我身上,「你自己穿得单薄就加件衣裳,朕是短了你宫里的银子还是克扣了你宫里的布料?」

「皇上,你挡着臣妾看书了。」我从他的锦绣龙袍里露出了个脑袋,将书甩在一旁抱紧了他的左臂,下巴抵着皇上肩头,眼睛左右扫了一圈,委屈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臣妾最近的确心里发毛,脑门盗汗,浑身不舒服。」

「盗汗?」皇上伸手探了探我光洁细腻的脑门,目光带了两分审视,「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伽义如今两只贼眼天天盯着长禧宫,臣妾能闯什么祸,可是安分守己的很。」我抬起下巴坐直了身子,想起最近伽义巡视六宫总是时不时在长禧宫门口徘徊,心中忿忿,「伽义是不是想做长禧宫的太监?」

「哼。」皇上将裹着我的外袍紧了紧,从一叠奏折中抽出一封,「伽义已经上表求娶莲蕊了,本来打算元宵那夜去你宫里时再问你的意思,看来不必等到元宵了。」

「什么?」我一惊,「哗」地挣开盖在我身上的外袍,「他竟然觊觎臣妾的莲蕊!」

「觊觎你的莲蕊?」皇上蹙眉,语气不满。

「啊,不是。」我忙挥手,承元止黑着脸倒让我真有一种莫名被抓奸的错觉,「是觊觎臣妾宫里的莲蕊!」

「她是你宫里的人,你若不同意朕自然不会强迫。」皇上放下奏折,「你若喜欢那宫女想留在身边,留在宫里就是,朕就回绝了伽义。」

「也,也不是,就是臣妾做不了莲蕊的主……」我焦头烂额,我还不知是莲蕊是不是也心悦伽义,总要同她商量之后才好说啊。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小夏子的声音突然从殿外遥遥而来。

皇后?杨昭儿?

我心里蓦然一紧,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进殿,看我悄然立在皇上身边倒也一点儿没吃惊。

我打量皇后面容,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怎么觉得皇后面色略有憔悴,一向冷傲自持的杨昭儿怎么会允许自己面容憔悴?

「皇后何事?」皇上端坐着,漫不经心地问。

「臣妾刚刚收到书信,家兄杨轩病重垂危,臣妾叩请皇上,请皇上恩准……」杨皇后瞥了一眼我,随后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话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震颤,「恩准愉妃能出宫见家兄最后一面!」

什么!我杏眼圆睁,果然啊果然,果然这祸患飞到我头上来了!

三十一

杨轩病重同我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让我去见他?!我震惊且警惕地盯着皇后,可是皇后只是冲着皇上再次叩首跪拜,又将先前的请求重复了一遍。

皇上执笔批阅奏折,眼皮都未抬一下,嗓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准。」

「臣妾兄长,是为救皇上而伤。」皇后跪着,但是上身却挺得笔直,一字一句说得铿锵。

「自作孽不可活。」皇上手中的笔一停,抬眼扫了一眼皇后,「你当朕一无所知?」

「皇上明察秋毫,自然知道臣妾兄长的确无辜。」皇后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太庙刺杀一案,臣妾知道皇上想要查个水落石出,臣妾有皇上一直想要的东西。」

皇上终于抬头俯视着皇后,冷笑,「皇后好心,可朕,用不上。」

「若无实证,就算皇上心中有数,又当如何论罪,如何服众?」皇后昂着头看向皇上,烛火之下,我竟然看到皇后眼下竟然有脂粉都盖不住的淡淡乌青,皇后莫不是真的数夜未眠?

「但凡行事,必有痕迹,朕可以慢慢找。」皇上重新批阅奏折,语气已经颇有些不耐,「皇后下去吧,别引火自焚。」

皇后跪着一动不动,缓慢地转头打量了我一眼,「如若臣妾愿意让出中宫之位呢?」

皇上呼吸一滞,突然看向皇后,我也猛然盯着皇后瞪大了眼。杨昭儿是身不由己受人胁迫还是受了刺激失心疯了?

杨昭儿仍定定地直视皇上,面容决绝。

「中宫之位?」皇上语气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皇后,起身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道不明。

皇后的目光追随着皇上,也落在了我身上。

这,这是干什么?我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喂喂喂,承元止,你收敛一下你那暧昧不清黏黏糊糊的眼神,你没看到杨昭儿那两道目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一般吗?

「臣妾可不稀罕。」我忙忙挥手。什么中宫之位,我自己几斤几两我会不清楚?六宫事务细琐繁杂,大大小小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的,皇后这位子我要是坐上去,非得闹得六宫合起伙来起义造反不可,一想到这儿我忽地看向了杨昭儿,心中顿时清如明镜,我就知道杨昭儿在这儿给我埋坑呢。

「不稀罕?」皇上顿时收回了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脸一沉。

「臣妾的意思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哈哈哈,能做皇上的妃嫔,臣妾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我磕磕绊绊地干笑两声急忙解释,承元止这醋坛子这会儿要是莫名其妙地打翻了,倒也不用杨昭儿费劲给我挖坑了,「臣妾觉得愉妃就很好啊,愉字还是皇上亲自定的封号呢,多么喜庆,臣妾非常非常喜欢,别无所求了。」

入宫七年,时光催人啊,终于把我催成了一个马屁精。

「哼,」皇上一副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小九九的表情,踱着步重新坐回案前,面向皇后,语气复又最初的冷淡,「皇后退下吧,好好坐稳你自己的中宫之位。」

「齐音,」杨昭儿猛然起身,目光依然粘在我身上,并未移动分毫,「我二哥对你……」

「皇后!」皇上打断皇后,语气已经隐忍着怒火,「不要触碰朕的底线!」

杨昭儿不再言语,紧抿着嘴唇,额前垂下几缕碎发,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看着眼前女子眼底淡淡的乌青和已经被她咬出血珠的红唇,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失神,这还是那个时时刻刻谨遵礼仪规范,华服严整、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的皇后杨昭儿吗?

「愉妃,本宫手里有样东西你会非常感兴趣。」皇后细细理好了额前碎发,对着我轻轻开口,语气已经没有一丝刚刚的激动失态,面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好吧,我立马收回心神,她还是那个高傲镇定心沉如海的杨昭儿。

「是什么东西啊?」我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问出了口。

皇上皱眉瞥了我一眼,我全当没看见,我当然知道杨昭儿这么说就是勾着我继续问呢,但我真的很好奇啊!

「韩江月的绝笔信。」皇后语气平淡,看向我的表情却胜券在握。

我猛地一惊,二嫂嫂的绝笔信,怎么可能?!

当年二嫂嫂在韩家满门抄斩的第三日,穿麻戴孝,白绫悬颈而亡,毅然追随母族而去,一个字都未曾留下,杨昭儿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一封二嫂嫂的绝笔信?

「韩江月是因为家父的一封信才自尽的,那封绝笔被杨家隐在齐家的一个暗探发现,后来送回到本宫手中。」皇后看着我,眸中感情难辨。

「你是说,你父亲逼死了我二嫂嫂?」我怒视着面无表情的杨昭儿,再也忍不下心中滔天的恨意,「我二嫂嫂那时已经怀胎数月,齐家到底同你们杨家何怨何愁,二嫂嫂又同你们杨家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你们逼迫至此!」

「杀子之仇,杀兄之仇,算深仇大恨吗?」杨昭儿面对我的质问岿然不动,只是嗓音些微沙哑,「本宫嫡亲大哥被韩江黎侮辱至死,死后还要蒙冤受屈,污名难洗,母亲诞下本宫便含恨而去,死不瞑目,何怨何愁?杨家同韩家本就有血海深仇!」

我因为杨昭儿的话如入冰窖。血海深仇?杨昭儿嫡亲的大哥?那个据说因为卷入一桩风流事中而死得十分难堪的杨府嫡长子?那个因为死因不堪而累及杨府被京中豪门贵族鄙夷唾弃多年的杨府嫡长子?他的死竟然是另有隐情,而且与韩家韩江黎有关?

我震惊得双脚发麻,想起之前在街巷中碰到韩江黎调戏民女的龌龊模样,脸色霎时苍白,没想到韩江黎男女不忌混蛋至此。

「杨家从来无意于针对齐家,只是韩家人,必须死。」杨昭儿看着我一字一顿,不知是不是往事太过久远,谈起陈年旧事杨昭儿的眼中已经看不出太深的仇怨,只剩下一片漠然的寒凉,「本宫知道齐远因为韩江月之死心结难解,解铃还须系铃人,本宫手里的绝笔信,是世上唯一可能宽慰齐远经年心殇的东西。」

我看着杨昭儿,心中虽然恼火却知道此言非虚,如果二嫂嫂真的留给了二哥一封绝笔信,二嫂嫂心地纯善,信中如若温言相劝好好作别,或许能让二哥有所告慰,甚至放下心结。

二哥,我家二哥啊。

我终于下定决心,看了杨昭儿一眼,转身冲向久久无话的皇上央求,「皇上能否……」

皇上脸上铁寒并不看我,只是打断了我央求的话,冲着杨皇后道,「入夜已深,皇后打算如何让朕的嫔妃深夜探访臣子家中啊?」

「可同先前一样,扮成宫女……」皇后顿住,眼中慌张一闪,双手渐渐握紧不再言语。

我吃惊地看着杨昭儿,之前父亲病重我扮成宫女出宫之事十分隐秘,连惠妃刺杀都让皇上以其他罪名打发了,皇后是如何知道的?竟然还已经打算好了效仿当年,让我再次假扮宫女漏夜出宫去看杨轩。

「皇后不愧六宫之主,对朕的后宫,对朕的妃子,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皇上「啪」地一声将奏折摔在桌上。

「本宫从未想过害你性命。」皇后胸口起伏,沉默良久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最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皇上,「是,本宫是曾将消息透给李宝林,但本宫只是想利用她传扬此事,借人言打压永安宫,稳固本宫后位而已,本宫确确实实从未想过伤及愉妃性命。」

「你以为你若真有心害她性命,朕能允你安坐皇后之位至今?」皇上冷哼。

「皇上圣明。」听到皇上的话,皇后反倒舒了口气,转而又冲着我道,「事已至此,本宫不妨直言,今夜是要见家兄一面,还是要让齐远一辈子做个活死人,愉妃自己掂量。」

「够了,下去!」皇上起身看向皇后,已经掩不住眼底的厚重阴霾。

皇后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冲皇上叩首告退。

兴德殿安静得只能听到殿外起起伏伏的风声,皇上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烛光把皇上的身影打在身后的屏风上,摇摇摆摆的,不断晃进我的眼里。

「皇上。」我戳了戳皇上的胳膊还是先开了口,语气央求意味十足,一听便明。

杨昭儿撕破脸皮为了她的二哥拿信要挟于我,而我为了自家二哥却也不得不跳入她的彀中,我必须要去一趟杨轩府中。

「皇上,臣妾就是去杨轩府里看一看,臣妾来回路上一定小心翼翼的,不会有危险,也不会耽搁很长时间,好不好?」我继续戳着皇上的胳膊,「皇上要是不放心,就让臣妾带着伽义一起过去?」

「你知杨轩为你才替朕挡刀吗?」皇上转头看向我,我戳着皇上的手指顿时僵住。

什么?为我?他不是为了杨皇后坐稳皇后之位吗?

「杨司空当年在齐家流放之前进宫求过朕,说二子杨轩先前与你已有婚约,希望接你入府,免受流刑。」皇上声音在空旷的兴德殿显得悠远而不真切,「但朕早已决定纳你入宫,便对他说朕同齐家积怨太深,要罚你入宫为婢,本以为这样就彻底斩断杨轩对你的最后一点妄想。」

「但他没有,即使你已经是朕的嫔妃了,他还在肖想朕的人。」皇上语气低沉,眸中隐隐几缕红丝,「他确有才干,分家建府,一心一意扑在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爬上奉常之位,然后一封一封的折子递到朕的手中,每每旁敲侧击言必古来贤皇皆豁然通达,希望朕放下旧日恩怨,宽恕齐家,宽容待你。」

「可你是朕的人,朕爱你护你,凭什么要他指手画脚?」皇上握紧双拳,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干得很,「朕就看他,想觊觎朕的女人到几时!」

「承珏出生后,他终于安静了。」皇上左手卡住着右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青筋渐起,整个胳膊都微微震颤,「朕以为他终于知道识时务了,可朕又错了,他在太庙里不管不顾冲在朕身前,鲜血满地昏厥之前却拽着朕的手,要朕善待于你。」

「他有什么资格说此等话?就凭从前那做不得数的婚约?」皇上盯着我,眼中具是恼火,「朕会需要他一个弱致文臣挡刀吗?朕还没嫌他碍手碍脚害朕右臂受了伤,他反倒要朕善待你,朕不允许你去见他,不允许他当着你的面倾诉衷情,更不允许他妄图一死在你心底留下磨灭不去的印记!」

「朕已经宣了最好的太医圣手医治他,用最珍贵的药保他性命,他决计死不了,你不用去见他,他要说的话朕已经和你说完了,你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许去。」皇上扳指处已经被他掐出血痕,我慌忙握住皇上的手,一点点掰开皇上交握的拳头,看到皇上的掌心布满了一层汗。

说故事就说故事,干嘛用这么大个劲儿死命掐自己啊?我不满地盯着皇上,「右臂伤口长好了不会再崩开吧?」

皇上眼中本来蓄着的满眼冰霜碎了个彻底,他低声道,「没有。」

「那就好,说故事动嘴就不要动手了。」我轻轻挪开皇上的手臂,在皇上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勾着皇上的脖子以防自己摔着,「既然皇上那么不想臣妾去,那臣妾便不去,大不了臣妾让伽义夜闯凤仪宫,多翻几次总能把信找到。」

皇上面色古怪,一只手按住我的腰免得我挪腾来挪腾去,「你就听出了个这个?」

「皇上有更好的办法?」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亮,看着皇上,「直接下旨搜宫?」

「胡闹。」皇上瞪我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当真听不出杨轩对你一片痴情?」

「听得出,」我点点头,趁着承元止说话之前立马捂住皇上的嘴,「但是阿音绝不会被这所谓一片痴情动摇心志的。」

况且这痴情我可要不起,我家皇上最爱拈酸吃醋我可是心知肚明。

「阿音是阿止的,其他的谁都不要。」我捂着皇上嘴巴笑呵呵地卖乖,「阿止就不要生气了。」

「如若朕当初不纳你入宫呢。」皇上看着我,将我捂着他嘴巴的手拿开,握进了自己的手中,问的认真。

嗯?不纳我入宫?

「如果你入了杨府,杨轩对你也是百依百顺宠爱非常,你会不会也喜欢上他?」皇上看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紧,「他至今未娶,你若入门,他必然不会有其他侍妾,你会不会成为他的阿音,其他谁都不要?」

「不会!」我脱口而出,眼神坚定。

皇上却盯着我,深眸如渊,并不说话。

我只能重新细细思考了一番,如果不知道杨家背叛齐家之事,也不知道杨司空害死我二嫂嫂之事,也不知道杨韩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怨,日久天长的,说不准真的就……我立马摇了摇头,哪来那么许多如果呢!

「皇上已经斩断了所有的如果啊,皇上将臣妾纳入宫里,让臣妾喜欢上皇上,那臣妾就不会成为其他人的如果。」我看着皇上,转而有些委屈道,「皇上为什么因为这不可能的如果同臣妾生气呢。」

皇上怔怔看了我半天,捏了捏我的腰,突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嗯?什么?

「胖成这样,就算杨轩再见到你,怕也是梦碎一地初心难再。」承元止眼睛沉郁一扫而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一副沉痛不已的模样,「太惨了。」

承元止我告诉你,你慎言!我心中报复的小火苗蹭蹭而起,别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能胡说八道,我最近……我瞅了瞅自己的腰,似乎是胖了一点点,但不至于胖变形了吧?你再说,再说我挠你啊!但我的理智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我家皇上这等姿容万不能一时冲动被我自己毁了,否则吃亏的还不是我自个儿?

我内心正疯狂地纠结着,皇上突然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你早去早回,一句话都不准同杨轩讲!」

「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皇上准臣妾出宫了?!」

「你若不去,你当皇后能留下那封绝笔信等着你翻出来?」皇上起身,牵着我走到外殿,唤来了守门的小夏子,「你跟着小夏子去凤仪宫,哼,皇后自然已经为你准备万全了。」

「阿止,你最好了!」我感觉心掉进了蜜糖里打滚一般,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踮着脚尖儿逮着承元止左颊甜滋滋地亲了亲。

小夏子莲蕊等人忙忙背身捂脸。

「让伽义陪着,速去速回。」皇上清了清嗓子,示意小夏子先行出殿前去挑灯引路。

「好,皇上在兴德殿等着臣妾回来啊!」我又偷偷亲了亲承元止右颊,扶着莲蕊追着小夏子而去……

三十二

皇后的确如同皇上所说的那般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妥当,皓月当空,一路畅行,马车很快便停在了杨府门口。

我扶着莲蕊下了马车,留下伽义守在府门处看着马车。

「娘娘,好香啊。」莲蕊嗅了嗅鼻子,附在我耳边轻声嘀咕。

我深吸一口气,凉风吹来阵阵清香萦绕在鼻间,梅香?看来杨府中是植了许多梅树,我突然想起皇后娘娘凤仪宫里满院的白梅,心里轻叹不愧真是一家人啊。

「大人在梅苑赏月,小的领您过去。」门口候着的小厮见我们下了马车,立马引我们入府,多余的话也不多说,只管带着我和莲蕊沿着回廊往院里走。一路冷清无人,不知是这杨府本就没多少人伺候,还是被皇上皇后一同遣开了,回廊两边只白梅开得蓬勃而旺盛。

「梅苑?杨大人不是病重吗?」莲蕊看看小厮又看看我,小声嘟囔,「病重还想着赏月吹冷风啊?」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作为病人还这般折腾实在不让人省心,难怪皇后娘娘气得睡不着觉了。

小厮面色沉重,叹了口气,带着我们来到了梅苑,停在月门处。

透过月门,满苑的白梅如雪落枝头一般,月光银辉下,一片洁白不染尘埃,诧然入目极是震撼。

我突然有些理解杨轩为什么要任性赏月了,这景色确实美不胜收。

「娘娘万安。」月门旁立着的宋太医算是我入府以来看到的唯一一人了,宋太医看到我毫不惊讶,想来早已知晓我会来,只是依礼叩首。

皇上连太医院院首都遣了来,看来确实竭尽所能救治杨轩了。

「宋太医请起,」我探头往月门里望了望,却只能看见一片白梅胜雪,「杨大人呢?」

「老臣奉圣命前来医治杨大人,可大人一人待在苑里非要赏月,不见人不就医,臣实在无可奈何。」宋太医的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眼神看着我含了丝期待,倒是寄希望让我想办法的意思。

「宋太医,您跟我家娘娘报怨也没用,娘娘也是奉命进去同杨大人说几句话,说完就得赶回宫了,到时候等他冻昏了抬进屋子里您接着治就是。」莲蕊本就对皇后要挟我来杨府恨得牙痒,如今见杨轩这行事作风比我还任性妄为,说起话来一点情面没留。

我立马抬脚踏入了苑里,往梅苑深处寻去,我需得赶在他冻昏之前同他见上这一面,否则他一下冻昏了过去我难道还要留在杨府等到他醒?

莲蕊扶着我,一路寻梅而去。比起皇后娘娘宫中那片梅园,杨轩府中这梅苑可真大,我和莲蕊左顾右盼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终于在梅林深处寻到一处红色亭子,远远看着一个青衣皂靴的人临风而立,一身清辉,正对月饮酒。

真是好不惬意啊,哪像个病入膏肓的人,倒像是要踏月而去逍遥九天的模样,我怀疑皇后娘娘八成是被她这个二哥给骗了。

我冻得脸疼,不觉想念兴德殿暖烘烘的小炉子和我家皇上温暖的怀抱,不觉急急加快了几步冲那亭台而去。

饮酒的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身正对上了我火急火燎地拎着裙子大步踏进了亭子,杨轩一怔,眸中震惊,盯着我全身仿佛冻住了一般,手中的酒壶「嘭」地一声掉落摔得粉碎。

满亭清冽的梅香顿时染上了醇醇酒香。

我立马往后闪避开了几步,莲蕊大惊失色地追入亭中,用帕子赶紧拂下我裙琚上的碎屑和酒渍,「娘娘可有事?」

我呆呆地摇了摇头,心中急切之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吓了个一干二净。

「臣杨轩不知愉妃娘娘驾到,一时失礼,还请娘娘降罪。」杨轩没待莲蕊对他责备叱骂,立马躬身请罪,言语恭敬有礼。

我看着杨轩长发松束,眉眼依旧清俊,但眸中风霜难掩,脸色更是苍白不见一点血色,同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温润少年判若两人。

我看他月下身影清瘦面无血色,好似确实是病了,我拦着意欲发怒的莲蕊,背后拍了拍莲蕊的手,「冷静,冷静。」莫要和他争吵,若吵出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的承诺肯定不作数了。

杨轩面色平静,好像刚刚摔了酒壶的不是他似的,自顾从容起身道谢,「谢娘娘。」

我本着少说一句少错一句的原则,便立在亭中一言不发,按照同杨皇后的约定,老老实实给他看看就罢了。

杨轩黑眸如漆,面容平和自若,不复一丝刚刚的惊诧,倒像我漏夜而来理所应当似的,他就静默地看着我,背后一片绽放的白梅,风扬起他的衣袍,我冻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看景色好是好,但这亭子可真招风啊,杨轩当真有伤吗?他怎么一点儿不觉着冷啊。这大冬天的我怎么就被杨皇后害的要遭这份罪,冷也就罢了,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气氛真是僵硬又尴尬。

我若这时候就转身回宫,皇后会不会觉得我背诺?可我确实已经同杨轩见过一面了啊……

「咳咳,皇上关怀杨大人,娘娘同皇上同心同德,所以特意过来探看杨大人,望杨大人能保重身体,早日病愈。」莲蕊语气正经地冲着杨轩说道。

我看着莲蕊颇为赞赏,可以啊,如今这小丫头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臣谢过皇上和娘娘隆恩,苑中寒凉,臣病未愈,受不住冷风,烦请娘娘移步暖厅。」杨轩似乎深信不疑,躬身一拜,而后淡然起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转而轻声温言,「夜路难走,幸有明月照路,臣先行为娘娘引路。」

我和莲蕊迫不及地地跟着杨轩,幸好他原来还是知道冷的,不然就我和莲蕊,估计在这亭子里站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冻成冰棍儿。少了刚刚寻人时的兜兜转转,有杨轩前头领着,没费多少时间我们就走到了月门,我刚一迈出门就接住了宋太医感天动地的眼神,心下不觉发虚,您老人家可别这么看着我,您这病人是自个儿受不了冻主动出了梅苑,顺带捎上了我们。

暖厅里可真是暖和啊,我抱着杨轩着人送来的暖炉,打算暖好了身体再出府,虽然我同杨家人没什么情分可讲,可这果茶香香甜甜的,我喝两口倒是可以暖暖胃。

杨轩坐在下首一直低眉不语,极恭敬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着屋外暗沉沉的夜,略有几分忧虑不安。而且这么长时间,杨轩除了面色苍白,也没见他特别难受或是身体虚弱,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我有些看不懂了,杨轩病势似乎没那么沉重,而且端看他对我这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没像皇后想的那样很渴盼见到我,更没像皇上说的那般很喜欢我。皇后和皇上是有什么误会吧,莫不是杨轩骗了齐家那么久,演着演着戏连自家妹妹都当了真,连带着皇上也给骗了?

莲蕊一心一意地伺候着我,一会儿摸摸我的手还凉不凉,一会儿探探暖炉还热不热,仿佛这厅里到没有杨轩一般,我们两人倒是自在,我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果茶,将杯子搁在桌上。

「娘娘屈尊降贵,漏夜探望下臣,臣不胜感激,外面云厚风急怕要落雪,还请娘娘早些回宫。」杨轩恭恭敬敬地起身,客客气气地对着我言语。

我正觉得身子暖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说自然点了下头,起身扶着莲蕊就往厅外走,突然胃中一阵翻涌,恶心之感催得我加快两步推门出了堂厅,冲着一棵梅树就是一阵掏心掏肺的呕吐。

难道这果茶有问题?杨轩不会胆大包天到想在府中毒杀我吧!

「娘娘!」杨轩语气惊惧,电光火石间冲了过来想扶着我的胳膊,可他刚碰到我的衣袖就火灼了一般撤回了手,「娘娘可有事?」

莲蕊给我擦干净了嘴角,我抬眼便看向杨轩,「杨大人不会想继续坑害齐家,毒死本宫吧?」

「臣,不敢。」杨轩眼中一震,后退几步,语气显得有几分僵硬克制。

「宋太医,快来给娘娘瞧瞧!」莲蕊吓坏了,扶着我又坐回正厅,小心地抚着我的后背顺气。

宋太医本就候在一旁,此时没等莲蕊说完就赶忙过来给我搭脉,我示意莲蕊帮我揉揉头,我刚刚吐完反而觉得胃里好些了,反倒是有些头痛。

莫不是吹风染了风寒?

「恭喜娘娘,娘娘已有喜月余!」宋太医跪地一拜,「娘娘刚刚乃是孕中思吐,并不碍事。」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厅中几人依样跪地恭贺。

「有喜?」我虽知道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但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我身体恢复不过三个多月就又怀胎了,这到底是我身体太好还是我家皇帝陛下运气太好?

「娘娘,那我们快回宫吧,皇上指不定多欢喜呢!」莲蕊高兴得手抖连带着揉着我脑袋都颤颤巍巍的。

杨轩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宋太医忙忙过去,却被杨轩挥手挡住,将拭过嘴角的手臂背在身后,「无碍」,声音极为虚弱。

「杨大人身体是不是不好?」虽然杨轩藏得快,但我依旧瞥到那袖口一处暗红,他咯血了?我为刚刚误会杨轩心生小小的愧疚,又兼得知有喜的消息心情舒畅,是以放了放齐杨两家的恩怨,挥手让太医去号脉,「讳疾忌医可不行。」

「臣无碍,有劳娘娘挂心。」杨轩依旧推辞了,对着我说话声音稍稍有力了一些,「娘娘有喜,不能着风,臣先命人去取毛皮覆在车内挡风,还请娘娘稍候片刻。」

那倒不用,我那马车又不是四处漏风,我刚想开口,杨轩已经吩咐了守在厅内的小厮,小厮颔首躬身而退,我见小厮已去准备便不再言语。

「谢谢杨大人了。」我任由莲蕊揉着头,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不仅口齿越发伶俐,按摩手法也越发灵巧成熟了,我家莲蕊这般好,难怪伽义想着呢,我可舍不得将莲蕊嫁他。

「这本属下臣本分,」杨轩声音低沉,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况且昔年对齐府之愧,臣此生难赎。」

我认真地看着杨轩,从梅苑回来之后他已经重新束好发冠,衣着整齐,依旧将一手背在身后,若不是唇白如雪和刚刚瞥到了他拭在袖口的血,我当真以为他不过身染小疾,哄骗了皇上皇后。

或许皇后皇上并没错吧,他确实病重也确实心上有我,或是不想让我心有负累,或是觉得心中有愧,他对我如此费心掩饰,连咳嗽都使劲压在了嗓子下不愿意让我知晓。我想起他也曾意气风发,同我二哥一时双璧才惊天下,如今一个行将就木一个恍如行尸走肉,我心中生出物是人非的悲戚。

「昔年之事,杨齐两家各有各的立场,本宫虽没办法原谅,但也理解你们杨家处境两难,现下杨大人只管好好养病就是,皇上和……皇后都期盼大人病愈。」我抱着小厮送来的新暖炉,不知是不是掌心的温热连带着我的话语也温和了几分。

「娘娘,一直很宽宏善良。」杨轩语气不再疏冷,语意轻柔似喃喃低语,抬头看着我笑了笑,可眼中依旧却是像看不透的墨渊,「轩,诚盼娘娘一生安乐,永世无忧。」

小厮回报马车已布置妥当,我看了一眼杨轩,他朝我躬身一拜,又回复了之前的恭敬有礼。

我同莲蕊坐回马车,马车四壁铺了满满一层厚毛皮,真是一丝风都漏不进去。

「莲蕊,伽义上书皇上求娶你,你呢,你可中意他?」我握着莲蕊的手轻声问。

「什么?」莲蕊初时一惊,转而脸上羞红一片,「莲蕊,莲蕊才不嫁,莲蕊要陪着娘娘!」

「可伽义很喜欢你,你要是一样喜欢他的话就告诉我,」我看着莲蕊连耳朵尖都羞红了,抱着莲蕊轻声道,「我虽舍不得你,可两情相悦多么不容易,怎么好无端辜负呢。」

「娘娘,」莲蕊被我抱得有些发愣,羞怯低头道「莲蕊,谢娘娘成全。」

我笑着松开莲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怪皇上说我胖了呢,原来多了个小娃娃啊,莲蕊你也要抓紧生一个小娃娃呀。」

「娘娘!」

莲蕊羞恼的声音绕着马车消失在无边的月色里。

三十三

我回宫后只得宿在了兴德殿,因为皇上得知我有喜后,一晚上都不肯松开我的手,直到第二日皇上早朝去我才回到长禧宫,凤仪宫昨夜送来的信就安安静静地放在桌上。

我拿着那薄薄一封信,轻轻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二嫂嫂娟秀清雅的字迹隔着七年的岁月映入眼帘。

我看着开头两个字是二哥的名字,如我所想,这的确是一封写给二哥的绝笔信。

信中不过寥寥数语,我一行行读下去,内容却同我所料想的天差地别,我的心越读越沉,以至于拿着信纸的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齐远,我乃韩家嫡女,如空中日月贵不可攀,因遵从父母之命,身不由己下嫁于你,五年来于齐府中活得谨小慎微,不得自在,更需时时同你故作缱绻,假作恩爱。昔日嫁作齐家妇本就无奈,现身怀六甲亦非真心,今我族蒙难,我心再无牵挂,身无负累,惟愿追随父母亲族而去,以谢韩家血脉之恩。往日种种既非我本愿,今断此残念,不觉心有释然,乐有所幸,幸可与你阴阳两隔永不相见,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我难以置信地又读了一遍,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寒凉的刀深深刺向我的心口,怎么会呢,温柔聪慧的二嫂嫂,怎么会写出这样的遗笔来,怎么会说自己是被迫嫁给二哥呢?怎么会不想要孩子呢?明明当时二嫂嫂得知怀子之时,偎在二哥怀里喜极而泣,那是她同二哥盼了五年的孩子啊,怎么会不是二嫂嫂真心所求呢?

可这信中的的确确是二嫂嫂的笔迹。

难道昔日情深全是假意?我捏着信纸,看着暖盆中的炭火,慢慢迈近。

可犹豫之际,脑中突然闪过皇后昨夜在兴德殿的言语,她说二嫂嫂是因为杨司空的一封信才白绫悬颈自尽的,如此看来,二嫂嫂并非情愿追随母族而去!我看着泛黄的纸页上经年的墨迹,沉思良久,突然明了。

这封信每一个字都是谎言,不过是二嫂嫂最后对二哥的成全,她深知自己怀子而亡对二哥的打击会有多大,唯有断此痴念才能让二哥从悲恸中清醒,一个不曾爱他的女子怀着本不该存在的胎儿而去,相比曾经拥有,不曾拥有或许更能令人释怀,纵使心有所恨,也更容易随着时间消弭而去。

二嫂嫂啊,你当初是怀着怎样决绝和痛苦的心写下这些文字,若不是皇后有言在先,我或许真的会相信信中的话,毕竟有韩江黎的纨绔和韩家谋逆之举在前,韩家昔日想拿女儿笼络齐家并非没有可能,我鼻子酸涩,眼圈儿泛红,二嫂嫂当时心中该何等矛盾悲凉,想必笔尖言辞有多锋利无情,心中便有多留恋不舍。

我将信叠好放入信封交给了莲蕊,让她速速遣人送出宫,将迟了七年的二嫂嫂遗笔送到二哥手里。二哥并不知道韩家与杨家之间的恩怨,也不知道二嫂嫂求死的隐情,他或许会如二嫂嫂所想的那般,了却前缘,重新振作,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二嫂嫂对他的那一腔深情,埋藏得有多么深多么百转千回。

「翠心,我好想哭怎么办?」我抱着翠心心头酸涩,「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二哥真相,我怕告诉了二哥,二哥的心就一直枯萎了永远活不过来了,我想着就心疼不止,可我若不告诉二哥,我又很难过,为二嫂嫂感到难过,她明明那么爱二哥啊。」

「娘娘,您怀着龙子呢。」翠心细细地将我的眼泪擦干净,温言软语道,「奴婢虽没见过二爷和二夫人,但入宫前也是听说过二爷和二夫人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不过如此,实在令人艳羡,二夫人狠心写了不中听的话留给二爷,奴婢想,二爷会明白的。」

「会明白?」我接过翠心递过来的红枣糯米糕,嚼起来嘴中却没有滋味,「二哥会相信二嫂嫂信中的话吗?」

「娘娘,二爷信或不信,都会好起来的,娘娘安心。」翠心拭去我嘴角的米渣,声音又轻又柔,「二爷信了,便如二夫人想的那般痛心失望,而后渐渐振作罢了,但奴婢想,二爷虽痴情,但也是才高通透之人,即使不相信二夫人信中所言,也必会明白二夫人另有苦衷的,二夫人唯一的遗愿,二爷会实现的。」

我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冲出长禧宫,翠心连忙跟上来扶着我,「娘娘小心身子,外头风大,娘娘要去哪里?」

「我要去凤仪宫,我要问皇后,当年杨司空到底给我二嫂嫂送了什么信,逼得二嫂嫂非死不可!」我刚一出门就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却撞见了小太监来报凤仪宫宫女司梅奉命而来,贺我怀有龙子之喜。

翠心小心地扶着我入屋,看着司梅流水似的送来了各色补品布匹和无数金银器物。

我和翠心互相对看着,眼中皆是莫名其妙。

我已经是第三次怀胎,皇后作为六宫之主自是会恭贺妃嫔有喜,但是头两次皆是依照宫规不咸不淡的赏赐些例礼,如今这架势,倒像是想把她凤仪宫搬空一般。

司梅念完长长的礼单,看着我也不等我谢恩就呈上礼单,声音清淡道,「皇后娘娘特意赏赐,既贺喜娘娘再怀龙子,也是谢娘娘昨夜不辞辛苦,往来奔波,愉妃娘娘身子不便就不必谢恩了。」

翠心告了谢,接过了礼单。

我看着满屋的赏赐心下了然,原来是谢我去看了杨轩啊,皇后冷情冷性,但对她这个二哥是真心实意的好。

司梅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从杨府入宫一直伺候皇后,同皇后一样都是神情冷淡不喜多言的性子,此次说完了恩赏原委竟然依旧立在堂中,清退了凤仪宫送赏的下人,对着我继续缓缓而道,「皇后娘娘说,愉妃娘娘看完齐二夫人的信必有诸多疑惑,天冷风高,愉妃娘娘身怀龙子不便前往凤仪宫,命奴婢为娘娘解答疑惑,娘娘放心,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听到二嫂嫂的事,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无论如何二嫂嫂终究是被杨父生生逼死的,杨昭儿既然肯特意遣人带话给我,我为何不问?我深吸一口气,「杨司空当年到底信中怎么威胁我二嫂嫂的?」

「不过就是以齐家老小为要挟,齐二夫人死,齐家老小可保,齐二夫人活,齐家必遭灾殃。」司梅垂着眉,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我「腾」地站起来,「杨司空有何能力决定我齐家老小死活!」

「虎落平阳,韩家刚刚灭族,齐家又遭流放,齐二夫人身为韩家嫡女怎会不明白?」司梅语气平平,「愉妃娘娘深宫多年,也应当有所体会。」

我怎会没有体会,我初初入宫时简直是虎落粪坑,人人都翻着白眼对我敬而远之。

所以二嫂嫂是为了救我齐家而死。

「当然,皇后娘娘说皇上看重愉妃娘娘已久,想来不会放任齐家死活不管。」司梅淡淡道,「如若齐二夫人不死,齐家也是无碍的。」

「皇后娘娘倒是坦诚,不怕本宫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吗?」我心中绞痛,何人能知以后呢,彼时莫说是二嫂嫂,连父亲都觉得齐家兵败山倒再无来日了啊。

「皇后娘娘说,愉妃娘娘想如何报复她尽管放手做便是,皇后娘娘绝无二话,更不会有所反击,昔日之事她本就有愧齐家。」司梅倒像是等着我说这句话似的,突然抬眼看着我,眼神隐隐似藏有风霜,「只是愉妃娘娘,皇后娘娘身为人女有许多不得已,只要愉妃娘娘记得,一命换一命,不要放过真正的始作俑者就好!」

真正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她父亲杨司空吗,我震惊地盯着司梅,皇后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放过她的父亲?!

「愉妃娘娘若无疑惑,奴婢告退了。」司梅迎着我惊诧的目光,屈膝行礼,领着众人出了长禧宫。

「翠心,皇后莫不是疯了?」我怔怔地扯着翠心的衣角,心中惊骇尚未平复。

「这个奴婢实在不知。」翠心一旁也是困惑不解,「但是皇后娘娘此言确实是告诉娘娘,二夫人之死杨大人难逃干系,让娘娘莫要放过杨大人。」

我抬眼再看着满宫的赏赐时,倒像是悬赏杨司空人头的赏金一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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