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盟信息网

首页 > 最新信息 / 正文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美人,第二天,一道圣旨我被打进冷宫了(御女居)

网络整理 2022-05-11 最新信息

第一章:冷宫


我进宫第一天被封了美人。


从这个位份起封,在宫斗起跑线上至少领先了不少人吧。


这个开头挺好。


我心想我的后宫生涯应该不至于混得太惨。


然后,第二天没到,一道圣旨下来,我被打进冷宫了。

……

玩我?

我这都还没来得及搬进美人居住的昭和宫呢,这一下就直接住冷宫去了,后宫生活这么跌宕起伏的吗?

爹爹,我想回家。

然而叫爹是没用的,后宫墙高院深,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我,唉,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只是,我到底为什么会刚进宫第一天就被打进冷宫啊?这千古难见的殊荣掉到我头上好歹也该有个渊源吧。

这渊源到底是啥呢?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分毫线索。

直到那日我唯一的侍女惜蕊去领月俸时,才从其他宫女口中听到了一点旁枝末节。

……

“听说那位黎美人又升位分啦!”

“欸欸小点声,既已升了位分,那就是黎嫔了,再瞎称呼,小心被听到了罚你个不懂规矩。”

“是是,只是这位黎嫔好生厉害,这才入宫不到月余,竟一下子连升四级,这可从未有过吧。”

“皇恩盛宠,不足为怪,只是可怜了那舒美人,本是同为圣上钦封的,竟只是晚一天被圣上召见,就被她一脚踩到了冷宫,再无出头之日了。”

“是啊,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这般厉害。”

“这后宫就是这样,明枪暗箭,飞上枝头与跌落泥潭也不过朝夕变化,咱们啊好生活着便是万幸了。”

……

惜蕊将这些话转述给我时,我正在锄这破败冷宫院子里的杂草,听得十分迷惑。

“黎美人,哦不,黎嫔是谁?”

“就是跟你一同进宫的,黎太师的千金,献舞时与你一同被太后夸奖的那个。”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仔细想了会儿才想起那位黎嫔的模样。

黎太师的掌中宝,黎欢。

她倒是真漂亮,舞跳得也好,献舞时我虽与她一同被太后钦点出列,得了几句夸奖,但她落落大方,言笑宛然,舞蹈时也顾盼生姿灵动翩然,不像我忐忑拘谨,笨口拙言。

她能讨人喜欢,最是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样的美人,竟也会将我视为威胁?

大可不必啊姐姐!

况且,我记得我应该没有得罪她吧。

这说法怎么看都站不住脚,不过这宫中传谣,多半也非空穴来风。

唉,想来是这后宫争锋太盛,任谁都草木皆兵了,她大概是觉得我与她同时被封美人,日后会成为她的竞争对手吧。

说实话,她要真这样想,那还真是抬举我了。

入宫前我兄长便忧心忡忡地对我父亲说,“舒儿这蜗牛似的性子,又愚笨天真,入了波云诡谲的后宫,怕是要遭不少罪孽哦。”

而我父亲亦同样愁肠百结地答:“咱们日后多烧点香,只求上苍保佑她,能留一条全乎性命就不错了。”

……

就是这样,我进这个后宫,别说什么争宠不争宠的,想都不敢想,我就只有一个目标,好好活下去。

父兄的忧心也不是夸张,我向来就不机敏,又不善言,族中同龄小辈里最不讨长辈欢喜,实在是最不该被选进宫的。

但宫廷选妃向来粗暴,又由不得人选择,我爹爹因在朝廷里当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职,我作为朝廷亲眷待选,又偏生空长了几分姿色,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混进来了。

可混进来容易,混下去难啊。

我一没有权势家世傍身,二不善邀宠经营拨弄心机,即便是有几分姿色,这后宫里也最不缺美人。

其实想想,第一天进来就被打进冷宫,倒也不算件坏事。

这后宫里变化多端,就算是一朝得宠了,也免不了哪一天就突然跌落泥潭,这深宫里狼环虎伺的,到时候都不知道会被厮杀成什么凄惨下场,小命难保不说,搞不好还连累家族。

倒不如现在这样,一上来就被踢出局,也少了性命威胁。

再说,被打进冷宫其实也没那么惨啦。

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并没有剥去我的美人名分,所以月俸这些也还有,只是减半了,不过吃穿有保障,我也心满意足了。

要说真有什么比较惨的,就是住的寝宫荒了些,呃,据说还是先皇一位弃妃住过的,重点是,她最终上吊自绝于此……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好歹自小也是跟兄长读过几本圣贤书的,这些东西坚决不可信!

不过这冷宫自她死后便荒了许久,所以长了不少杂草,牌匾也掉了没修,久而久之连名字也没了,自然也没人伺候,看着还是有几分冷森森的。

幸好还有惜蕊与我作伴。

……

“美人别忙活了,快来吃饭吧。”惜蕊拎着食盒招呼我。

我一听有饭吃,立马从草堆里跳出了,也顾不上洗手,随意拍拍就端起碗来大口吃起来。

“美人……算了,慢些,小心噎着。”可能是这一个月来见惯了我的不修边幅,她也懒得再提醒我注意形象了。

反正也没人会来,不怕被撞见。

“你怎么又站着了,一起吃啊。”我看她站在一旁不动,忍不住又催促道。

“不合规矩,美人先吃。”她无动于衷。

果然。

我们在这冷宫里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我一直试图让她在我面前丢掉侍女身份,因为很可能往后只有我俩在此相依为命共度余生,我希望我们能亲近些。她却始终恪尽职守,丝毫不乱规矩。

我看了看她,只好低下头自己吃饭。

我知道惜蕊跟我不一样,她不甘屈居于此。

我其实有些愧疚于她,她本不该沦落到这里来的,毕竟,她只是我被封美人时,被随机派来侍奉我的人而已。

因为普通候选的女子并不能携带丫鬟进宫,除非家有权势或是皇亲国戚的千金,才能自带一个贴身女侍。

我没有侍女,当时被封美人后,太后便将她当场赐给了我。

本以为能沾新贵的福气,谁能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跟着打进冷宫结束了。我要是她,遭受这落差打击,都能哭一场飞来横祸了。

我其实还挺心疼她的,因为我知晓她原本是从浣衣局出身的,能走到御前,被太后一眼赏给新册封的妃嫔这一步,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机。

可谁料万般辛苦一朝蹉跎,还不是自己的过错,我都替她冤得慌。

但我也没办法啊,我就是想把她送回去,我也没这个资格。

不过惜蕊倒是也没怨我,当然心里怨不怨我是不知道的,但她至少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虽然并未与我亲近多少,但是尽职尽责,事事周到,也完全没有因为我变成了个弃妃就怠慢我。

她是个很机敏聪明的人,处事圆滑,又心有抱负,坚韧能干,我其实总会觉得,她或许不会留在这里陪我太久。甚至,或许有天她还会出人头地。

毕竟这后宫就适合像她这样蓬勃向上的,荆棘藤蔓般的人。

不像我。

我胸无大志,只想苟全性命,悠哉度日,就像这庭中杂草一般,给我片土地就行。

万事随缘吧。

我快速吃好饭,便又回到草堆里,继续奋力清除草地,打理院子。

这院子实在太荒了,但却有一点好处,它偏居后宫最西南角,又有一大片园地,黎明日出时第一缕晨光便先照在此处,所以即便是无人照料的荒草,也能得蓬勃生机。

我初来第一天,就相中了这个院子。

若是刨了土耕了地,撒上一把百花种子,好生照料,那日后,我就能拥有一院四季了!

想想就让人开心。

不过寝宫实在破败了些,此时便是炎夏,晚间也稍有凉意,最初几晚睡得实在难熬。

于是这一月来,我就先忙着和惜蕊修补房间,重新糊了纸窗,修整门廊,床榻也重新洒扫熏香,被褥晒洗,一番努力,总算是将屋子弄得整洁舒适了不少。

虽然简陋了些吧,没什么装饰摆设,看起来冷清得很,但好歹休憩起居是没问题了。

惜蕊本身就很能干,我自己在家中也是个爱瞎鼓捣的,两个人联手做起来麻利得很。

最开始她还惊讶得很,极力拦着不让我动手,后来大概是见我确实并非四体不勤的官家小姐,便由着我了。

也因着这点,她才在我跟前放下了原先更为严重的戒备。

我也才能得以借她在宫中积攒起来的关系,托负责采购的嬷嬷从宫外给我采买些所需的材料工具。

前几天,我便托嬷嬷买来了些花种树苗。

说干就干,我要在这院子里种出一片四季缤纷的花草。

惜蕊收拾完餐具后便来帮忙,我们两人将园地里的草锄了干净,土也松了,将花种树苗分类栽种好,又提了水来细细浇透,总算大功告成。

歇下来一抬眼,才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了,我站在园地旁看着栽种下的希望,觉得心里实在痛快,身体也实在疲惫,抬手一抹额,居然抹了一把汗。

惜蕊突然在我旁边笑了一声,我转头看她,她恍然意识到失态般止住了,眼睛却仍瞄着我的脸,笑意未消。

“嗯?”大概是我疑惑的表情也很好玩,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开来,往身上拍了拍手,掏出腰间的手帕来擦我的脸。

“美人现在这幅模样,想是陛下此时来召你,估计都认不出来。”她难得亲切的跟我打了个趣。

我低头一看,衣衫手臂都沾了泥渍草末,脸上估计也花了,确实狼狈。

抬眼一看,她也差不多。

“咱俩像两个叫花子。”我也跟着笑说起来。

正嬉笑着,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仪仗导乐声,听这规制,居然还真是圣上銮驾!

这什么金口预言?

我与惜蕊相对一眼,都惊了,她慌得连连摆手,“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我惊讶过后也纳闷起来,照理说若是陛下亲临,理应有内侍提前来知会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真是见了鬼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裙角还挂着两根杂草,得,这副模样,别说应召了,皇帝要真见了我,这次估计就直接罢去我的位份了,还给什么月俸哦。

那还怎么玩!

我赶忙四处扫瞄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结果还没扫完,仪仗队的首端就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前。

唉,天要亡我啊这是。

行吧,爱咋咋,我心如死灰地拉着惜蕊走到门边行礼静候。

皇帝的出行仪仗还真是够奢华,这都过了五六行人了还不见銮驾,我正腹诽着,忽地心下一明,忙将原本行的妃嫔蹲安礼转为跟惜蕊一样的丫鬟叩首礼,将头伏在地上不露分毫。

惜蕊见我动静,急得要纠正,圣上銮驾却已经行到了院门前。

我伏在地上,听到仪仗停了下来,却没有其它动静。

我忽然感受到被人盯着的目光,一时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耳朵里听到一些细微的人声,仔细分辨,似乎是在询问这座院落里住的是谁。

片刻后,仪仗声重新响了起来,銮驾越过院门,继续往前去了。

果然。

我松了口气,继续在地上伏着等了一会儿,听到仪仗声渐远了,才站起来,躲在院门边往外看去,远远的只能看见銮驾上那个挺拔的背影,被层层叠叠的侍从抬举着,高高在上。

惜蕊站起来后连忙将我往回拉,露出焦急神色:“美人,御前逾矩乃大罪,您又不是没学过规矩,怎么还行错礼了!”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眼神继续往外瞄去,“你不是看到了嘛,他又不进来,我这副鬼样子,平白站着让他看到,反倒是御前失仪。”

惜蕊有些疑惑:“您怎知圣上不是来咱们院的?”

我失笑一声,“我一个冷宫弃妃,都未曾入过他的眼,他怎么会无端想起我来,难不成这三宫六院都失宠了啊?”

说罢,我没忍住好奇,拽着惜蕊问道:“你知道这方向过去是什么地方吗?”

人以群分,冷宫所在,多半都是荒芜之地,住的也都是弃妃,皇帝突然到这边来,难不成这附近还住着哪位失宠的娘娘,今又回春了?

我回头等惜蕊解答,却见她忽的沉默了,面色也莫名晦暗下来。

“那边只有一座废弃无人的寝宫,是……凤华宫。”她说罢,神色复杂的看我。

啊,凤华宫,原来如此。

今上的生母,前朝的先皇后,就叫凤华。

这凤华皇后,可就大有说头了。

凤华皇后生前宠冠后宫,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先帝对她的独宠和厚爱,说起来就连民间女眷都无不艳羡的,民间都尚且三妻四妾呢,可先帝为她宁可冷落了三宫六院,不仅如此,先帝甚至为她单独建了一座别宫,以她的名字冠名,就是那凤华宫。

她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凤仪天下,圣眷荣华。

当然,这是她生前。

任谁也没能料到,这么风光无限的凤华皇后,死后却是百般狼藉。

凤华皇后早薨,年仅28岁,而她死后不到半年,先帝便立了宁妃为新后。

后位易主,这倒是常事,毕竟六宫不可无主。只是这新后,立得也太着急了,这凤华皇后的守丧期都未过呢,先帝就急不可耐地让新人入主了中宫。

这也就罢了,更骚的操作是,先帝将对凤华皇后的宠爱都一并转嫁给了新皇后一样,对这原本冷落疏忽的宁妃转眼间便独宠起来,同样的荣宠一身,也同样的,给她修了一座寝宫,自然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便是东北角相对的那座,嘉仪宫。

也正是当今太后的别居。

而自从嘉仪宫建成以来,凤华宫便落了锁,不管是昔日的宠爱抑或辉煌,都被一把锁封存掩埋,冷落至今,再无人打理。

如此看来,她曾经的万千宠爱,便都成了一场笑话。

帝王自古无真情,还真不假。

这些都算罢,毕竟这事在后宫虽算得上新奇,但也能说得通。这凤华皇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其实是当今皇帝与她之间的,那诡异的母子关系。

凤华皇后十八岁生龙子,亲自养育了他八年,八年间母慈子孝,情深意切,堪称和乐美满。

可自小太子满八岁后,两人间却不知怎的突然生分起来。皇后不再关照小太子,小太子也不再腻着皇后,反倒是跟宁妃亲近起来,见天的往宁妃宫里跑,都差不多住在里边了。

原本相亲相爱的母子,几乎再没亲近的相聚过,只剩下定期的请安问候,恭敬客气而生疏。

而两年后,凤华皇后突然病逝时,年仅十岁的小太子,竟未流一滴泪。

这实在太诡异,宫里便开始流传起了一些传言,有人揣测凤华皇后之死,不是简单的病死,怕是有些蹊跷在其中。

这蹊跷是什么呢,没人敢明言,但拐来拐去,都是跟今上和太后离不开关系。

而更蹊跷的是,如今这宫里,几乎无人再提起凤华皇后,大家心照不宣的,好像没有过她这个人一般。

连她这座寝宫,也几乎成了人们早已遗忘的存在。

……

“那他去那里做什么呢?”我出神呢喃道。

“不知,我入宫这么久以来,都未曾见过圣上去过那边,就连祭祖都只是在皇陵祭拜而已,怎么今天突然过去了?” 惜蕊对此也心怀疑惑,没留神忘了往日的谨言。

“莫不是突然想念母亲了,过去凭吊怀缅下?”我随口瞎猜。

惜蕊沉着眉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从我进宫至今都没见过凤华宫开过锁,圣上一直以来也未曾安排人去洒扫除尘过,那里边,怕是比咱这都荒得多了。”

“竟然?”这皇上和凤华皇后,真的是亲生母子么?

我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仅是皇帝的做法态度,从宫闱传言里听闻的关于这位凤华皇后的故事,当今圣上,太后,乃至先帝与她之间的关系变化,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我说不清的怪异。

到底是哪里奇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罢了,想这些做什么。这深宫高墙内,从来就少不了奇事诡事,而那事中人,曾经有过哪些爱恨欢痛,最终也都落个无人知晓,留人揣测罢了。

我敲敲脑袋,让惜蕊关上院门回屋。

我自己都还关在冷宫里,往后生死都不定呢,追究什么别人的前尘往事啊,先去烧水洗净一身污泥才是正经。

明天,但愿也是一个能让我在冷宫里安静苟活的日子。

第二章:波澜

一转眼,我进宫竟然也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里,我将这原本破败的冷宫彻底的修整了一番,堪称焕然一新。

因为要添置不少物什,我跟出宫采买的修嬷嬷都打得熟识了,知道她这人虽爱贪些小便宜,但基本靠谱,我就开始胆大起来,开始让她给我采买一些非常物。

所谓非常物,其实就是话本子。

不过,是无常生的话本子。

这就不寻常了。

这个无常生可是个神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他的话本子在民间却流传甚广。

关键是,他那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宫闱秘事,而且,是今朝今代的宫闱秘事!

还是连化名都不用的那种!胆大嚣张至极!

譬如什么陈贵妃为了打压众妃嫔,当众掌嘴新晋的周贵人,直接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打得出血几近毁容;

再譬如什么端修仪和慕修媛争宠,两人在宴席上斗舞斗得差点打起来,最后反倒让弹琴伴奏的云修容把皇帝拐走;

还有什么传说中的最贤淑温柔的温贤妃,其实是个心狠手黑的笑面虎,但凡有人开始威胁到她的地位,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清除掉……

因为是个狠角,就连跋扈的陈贵妃都不会随便找她的茬……

……诸如这些,相当于后宫争宠大戏的实况转播了。

这么劲爆的话本子,自然在各家夫人小姐手里被争相传阅,谁也没舍得、更没胆去举报。

关于凤华皇后的事迹,我就是从这里边了解的。

其实我原来是不爱看这玩意儿的,好好的几个姑娘非吃饱了撑的去争一个男人,还斗得你死我活的,生活是得多无趣啊,有这时间看这个还不如跟师傅去种花打拳。

但是我毕竟还是高估自己了,人类的本质终究还是八卦精。

入坑的起因是我嫂嫂一个人看戏看得激动却没人讨论,她便设法把我的《诗三百》书封拆了,将话本子偷梁换柱。

结果我一翻开果然就被那股魔力拽住了忍不住往下读。

没办法,标题大字醒目的写着“震惊!当今皇帝居然在淑妃床榻上说不行!“

……这搁谁能拒绝?

唉,标题党误人啊!

我从此便跟嫂嫂成了一丘之貉,连打拳都荒废了一半时间,净顾着跟她讨论后宫局势了。

但也正是跟她看多了话本子,对这后宫充满太多恐怖设想,导致我进宫那日,她拉着我哭得比父兄还惨,一个劲儿哀叹我羊入虎穴可怎么办。

……也不知他们在家里如何了?

我进宫这许久,都未曾有机会跟宫外的家人传递书信,他们想必已听闻了我被打入冷宫的消息,毕竟坏事传千里,不知道他们得多焦急担忧。

我原本想着让修嬷嬷一同捎带书信出去,她却死活不从。

我倒也能体谅她,毕竟私下采买被抓了顶多削职罚俸,但要是帮忙传递消息,被抓了就是里通外合,重则能给你扣个涉嫌谋逆的大罪。

我也不能勉强。

只愿他们能与我心有灵犀,知道我在这冷宫里,其实过得尚好吧。

不对,应该说,非常好。

我在院子里种的花草已经冒尖,长出了小小的枝桠,有些长得快的甚至已经叶茂枝繁,开散了一片绿意,看起来生机盎然。

院子北角有一颗古树,横出了一截粗壮的枝桠,据说,原来住这的那个弃妃就是把白绫挂在这枝桠上吊自尽的。

原先荒芜没打理时,饶是我看着也忍不住觉得瘆人。

但现在清扫干净后,我怎么看都觉得不能浪费了那截得天独厚的枝桠,便买来了几根麻绳,自己动手架了个秋千。

白日无事时,便躺在上边读话本子,悠哉游哉。

我还让惜蕊给弄来了几个鱼缸,养了几条小鱼,闲得没事就逗逗鱼,浇浇花,日子真是闲适而自在。

我感觉惜蕊都给我带得慵懒了起来,她那斗志雄心怕是都快被我磨光了。

我倒是乐见其成,惜蕊近来被我磨得亲近了许多,不再这么克己复礼了,偶尔也会跟我一起躺在秋千上懒懒地晒太阳,或是趴在石桌上逗鱼聊闲话,只是,没办法跟我一起读话本,一起讨论宫斗发展。

我突然体会到了嫂嫂的痛苦。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

因为,话本里的宫斗战火,在实际里蔓延到了我这偏宫别院来了。

那天我正读到一个新晋得宠的瑶美人,竟然在屋中被翻出暗藏了巫毒小人,居然是在诅咒如今已是黎婕妤的黎欢,皇帝大怒,将她交由陈贵妃处置。

当朝无后,由现在位份最高的陈贵妃暂代中宫。

原本这陈贵妃也极为看不惯黎欢,因为她进宫后升位份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原来的自己,而至今也圣宠不衰,很得皇帝偏爱。

但不知黎欢又使了什么手段,陈贵妃私召她几次后,大家都以为黎欢要被修理下台了,结果却是两人愈加亲密,三不五时就要一起串门聚会。

真是神奇。

话本里既写到由陈贵妃来处置那瑶美人,那她估计会替黎欢好好报仇了。

但至于怎么报的呢?话本这章写到这就没了。

断更真是急死人!

我被吊起胃口来,急得赶忙去找修嬷嬷去买新一期话本。

正出了院门,却见宫道那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陈贵妃,而她身旁,是一个明丽娇艳却美而不逼人的华贵女子。

跟盛气凌人的陈贵妃相比,她身上有股不自觉将你目光吸过去的魅力,但你看过去,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气势压人,只觉得她真好看。

我呆站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就是黎欢,如今的黎婕妤。

随即又想起来,我方才急昏头跑出来,手里竟然还攥着那大逆不道的话本!

要了命了。

我立马蹦起来冲回屋里,顾不上礼仪不礼仪的,先把要命的东西藏好再说。

我匆匆将话本扔到衣柜深处,又拨乱了衣服层层埋住,才惊魂不定地赶回院门前。

陈贵妃一行人已来到近前,我忙蹲下行礼。

应该是看见了我这一通迷惑操作,陈贵妃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虞神色。

但她刚走到我跟前,还未开口,她身后的宫女队伍里匆匆跑出来一个人,扑通一下跪在我旁边,焦急地磕头谢罪。

“贵妃恕罪,舒美人偏居冷宫已久,长期孤寂忧闷,神思恍惚,一时得见贵妃尊容,激动澎湃,故而失态,贵妃宽宏,万望不要责怪。”

一席话说得衷情恳切,又面面俱到。

我微微偏头一看,果然是惜蕊。

只是她怎么跟着陈贵妃一起,不是去浣衣局送衣服吗?

我正走神,陈贵妃却忽然唤我。

“你倒是养了个忠心奴才,我这还没发落呢,她倒先给你求完情了。”

语气平淡,却不失责备,目光一扫,不怒自威,压迫感自上而下袭来。

不愧是传说中的陈贵妃。

我忙把身子又俯低了一点,半带惊惶地开口:“贵妃教训得是,是罪妾失仪,罪妾担心仪容脏乱碍了您的眼,所以才退避整理,还望贵妃体察。”

“行了行了,一个恕罪一个体察,我说什么了吗?”陈贵妃突然不耐烦起来,直冲我俩摆摆手。

嗯?

我有点懵。

黎欢突然笑起来,轻轻拽着陈贵妃的手回去,拍拍她道:“都说君凝姐姐气场不要太强了,你这么气势冲冲,不怪人家觉得你就是来问罪的。”

君凝?姐姐?

我抬眼偷瞄,只见陈贵妃翻了个白眼,一摆手,赌气似的转一边去了,“行,你来吧。”

黎欢突然看过来,直直对上我目光,她眼里像一汪水。

她走上来,俯身扶我起来,带着浅笑看我,“我记得你是叫舒望,对不对?”

她的声音还是跟初进宫时那样,跟人说话都温柔得很,又带着轻快的笑意,听得人亲切又欢喜。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惜蕊在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言,一瞬间觉得恍惚。

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害得我被打入冷宫?

我完全不信啊……

我冲她点头,她看到后转头对着陈贵妃道:“姐姐,没错了,就是她。”

我还是懵着,她却一把拉着我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刚跨进门,我就看到她眼里露出了惊喜神色。

陈贵妃却很直接了,她站在门边扫视了一圈,然后转头瞪着惜蕊。

“偏居冷宫?孤寂忧闷?神思恍惚?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家美人在这过得这么痛苦呢?“她话音冷冷带刺,惜蕊闻言慌忙又要跪下谢罪。

陈贵妃却跨步走进去,不耐烦道:“行了行了。“

她大步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拿手指敲鱼缸,小鱼们被她粗暴的动静吓得四窜。

我看得简直心疼。

黎欢也带着我过去坐下,我一边盯着陈贵妃的动作,一边正要开口问她怎么回事。

她却让宫女呈上个盒子,放到桌上打开,拿出来一个小人。

那小人用稻草做的,浑身上下扎满了银针,尤其是额心处,竟然还扎了两根。

太狠毒了。

我一看这玩意儿,突然就想到话本里读到的故事。

新晋得宠的瑶美人,用巫毒小人诅咒黎婕妤。

那怎么找上我了?没我什么事啊!

不会是栽赃污蔑我吧!

我忙站起来,正要跪下去辩解,黎欢却一把拉住我。

脸上笑意收了,神色黯淡。

她缓缓开口:“想必你有所耳闻了,慧锦宫的瑶美人,心怀不轨,私会巫师,以巫毒小人诅咒宫妃……“

她还没说完,陈贵妃在一旁愤而拍桌,“这个贱人!自己不得宠,竟使这种下作手段!“

欸?我心想话本里你不才是为争宠使手段最多的人吗?怎么这副反应?

黎欢安抚了她两下,她才又继续糟践我的鱼去了,我那个心疼哟。

我正盯着鱼,黎欢却又一把拉住我的手,她关切地问我:“你最近可好?可有哪里不舒服?有无病痛?“

问得我一愣一愣的,这到底唱的哪出啊?

我一头雾水的配合:“没有啊,我挺好的。“

她仍不相信的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你不要怕尽管说”的鼓励。

我被她看得只觉得不说出点什么来都对不起她似的,只能勉强道:“呃……非要说的话,就是这两天有点头疼。“

大概是晚上睡觉踢被子招的。

她闻言当即抓住我,“头疼?!果然,这巫毒小人还是有影响的。“

“啊?什么影响?“我更加纳闷了。

她见我这样,一脸不忍的,将那巫毒小人递到我手上,我接过去一脸莫名,随即她扶着我的手,把小人转了个身。

……那小人背面,写着两个字,舒望。

嗯??怎么是我?

第三章:风起

话本里分明写的是‘瑶美人诅咒黎婕妤’,怎么现在变成了是我的名字出现在巫毒小人身上?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黎欢,她却安抚性地拍拍我的手,将那小人重新放回盒子里,温柔地对我道:“你放心,那巫师已被抓到了,明日就让他解了这诅咒,对你应该是没多大影响的。”

这压根不是解不解的问题啊!

“为什么会是我?”我压根都没见过那什么瑶美人,而且我进宫次日就被打进这偏僻的冷宫,连皇上一面都见不到,后宫争宠大戏里根本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啊。

这瑶美人从哪儿惦记上的我啊?

“不止是你。”一直在逗鱼的陈贵妃忽然停了手指,冷冷出声。

我转头去看她,才发现她已经沉了神色,整个人似乎压抑着愤怒,抑或是其它什么复杂情绪似的,盯着我鱼缸中的鱼。

我忽然也跟着压抑起来。

这样的她收了嚣张跋扈的气势,却更添让人畏惧的气场,真真儿的像个贵妃了。

黎欢将手搭在她不知何时握起的拳头上,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我道:“从她屋里搜出来的巫毒小人,有几十个。”

“几十个?!”我大为震惊。

“对,几十个,上到贵妃淑妃,下到御女采女,但凡颇得圣上恩宠的,几乎都名列在册。“

“这么凶残?……不对啊,”我突然抓住重点,“我一个住冷宫的,也能算得上颇得圣上恩宠?”

话刚出口,黎欢和陈贵妃忽地都转头看向我,眼里带着探究的神色。

我被看得有些莫名。

陈贵妃上下扫了我一眼,状似慵懒地开口:“所以我们才来找你了,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听出来她语气里意有所指,看我的眼神也别有深意,让我不自在得很。

但我实在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

我索性道:“不如让我见见那瑶美人,我也想问问她,怎么会认识我的。“

黎欢却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

“对,被捉拿到慎刑司的当晚,她就服毒自尽了。”

我更加纳闷了,“只是扎几个小人,虽然说情节恶劣了些,但陛下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吧……”

黎欢忽然蹙起了眉,定定看我,看了好一会儿,见我没反应,才道:“你果然是偏居冷宫的。”

我:?

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

她看了一眼陈贵妃,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才转而继续对我道:“近段时间,宫中死了不少人。”

我正心想,这后宫这么大,每日不都有人死亡么?宫女们不小心犯了错,随地打死都是常见的。

却听她接着道:“死的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宫妃,有病故有意外,死因看起来都正常,但接二连三的,不免离奇,关键是……”她望向那装着巫毒小人的盒子,“这些人都被那瑶美人诅咒了。”

我忽地感到后背一凉,“这是……谋害啊?”

“还不知是否确为她所为,现下她自尽了死无对证,从她宫里侍奉的人身上也查不到什么。”黎欢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满心思都回过味来,我既然也被她记了名,怕是也曾凶多吉少,而我这近段时间居然只顾着种花逗鱼看话本,连这宫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在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

再望向那扎满了针的小人时,浑身不寒而栗。

黎欢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异状,她很体贴地命人将那盒子撤下了,随即却带着质疑的神色问我:“你当真什么都没听闻?”

我抬头看她,再看向陈贵妃,她俩都在盯着我看。

陈贵妃眼里的审视不加掩饰。

我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忙站起来,在桌旁跪下,叩首行了个礼。

我正视着她俩道:“罪妾被贬至这冷宫三月以来,未曾与外人结交过。此地偏僻,亦鲜有人来,故而也未得知宫中变故消息。至于为何会被牵连其中,我也不知晓缘故,还望贵妃婕妤明察。”

我说完,她俩仍盯着我看,黎欢看了片刻后,似乎有些不忍,转头询问陈贵妃。

陈贵妃却仍紧紧盯着我,而后居然慢慢蹙起了眉头。

我简直满腹疑虑,您到底看出了什么啊?我明明堂堂正正没有任何不轨啊。

……总不至于我真干了什么坏事结果失忆了吧?

就快被她盯得开始自我怀疑时,她却突然垂下眼眸,似乎吐息了一口,才恢复正常,冲我一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黎欢闻言忙上前扶我,我当真有些虚浮了。

待刚坐下,陈贵妃却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了两步才停下道:“还有件事,皇上复了你的位份,明日起便搬回昭和宫吧。”

“啊?”这一桩又一件的,我有些反应不来了。

黎欢见我反应,扶着我笑起来,“这件事情影响甚大,虽然明面压制了,但不少宫妃还是受了惊吓,陛下为了抚慰被牵连的妃嫔,都相应地给了犒赏。你嘛,就不用在这受冷落了。”

“那个……我能不回去吗?”这什么犒赏啊?我好不容易才将这里整顿好,自己住得自在又闲适,让我回到那昭和宫,还得同其他美人一起住。

宿舍关系不好搞啊。

已经走到门边的陈贵妃闻言转头看我,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我……无话可说了。

黎欢仍轻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安抚道:“你这里虽收拾整洁了,但终究缺人伺候,冷清了些,到底比不过昭和宫舒适热闹,况且,在那你才有机会见到陛下啊。”

呵,我又不想见他。

我满怀愁怨地将她俩送走,一转身,惜蕊站在旁边看我,似有许多话要说。

我疲惫地坐到秋千上,慢悠悠摇晃着,没急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给我递了茶来,我接过抿了一口,突然问她:“我当初是为什么被打入冷宫的?”

“啊?”她完全没料到我开口问她居然是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好像是说您……以下犯上,品行不端……”

我又抿了一口,抬头看她:“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以下犯上,品行不端的?”

惜蕊有些惊慌了,“这……美人,奴婢也不知道啊。“

我继续问她:“那你在宫中,就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吗?关于我到底是怎么以下犯上,品行不端的。“

她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这动作被我捕捉到了,果然有。

我赶忙鼓励她,“你说,别人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说,我不罚你。”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宫中传言,说您……说您背地里诽谤太后,还……还在殿堂上与御前侍卫眉来眼去。”

呵,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罪扣得,还真是有理有据。

惜蕊原本紧张得很,突然见我这个反应,有些莫名,“美人?您还好吧?”

我深吸了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

整个人卸了力,瘫倒在秋千上,惜蕊忙赶上来扶我,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我将茶杯递给她,眼睛望着高远的天空,有些神思出走的感觉,“你说,陛下给我扣了这么大一个罪,现在就这么轻易的把罪免了,他咋想的?”

“呃……奴婢不知,美人若是乏了,不如回屋去歇息吧?”她说着就要上前扶我起来。

“你今日怎么会跟着陈贵妃一起?”我突然开口,她刚扶上我肩膀的手忽然一抖。

“奴婢从浣衣局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到陈贵妃和黎婕妤前来,便随同一道回来了。”

“哦?她们一见你,便知是我的侍女?”

她顿了顿,将眼眸垂下了,把我从秋千上扶起来,沉稳开口:“不是,是随行的刘公公认得我,便让我一同回来了。”

哦,是吗?

我侧头看她,她神色冷静,没有丝毫破绽,规矩又得体。

“啊~我好累,贵妃娘娘太吓人了,我给她吓得没力气了,你扶我回去~”我将整个身子瘫到她身上,耍起赖来。

惜蕊被我猛地一扑,先是惊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起来,两手托住我,“好啦美人,你好生站着,我扶你回去。”

“嘿嘿~让我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去了昭和宫,还不知道能不能睡好了。”

我将脑袋搭在惜蕊肩上借力,嘟囔着问她:“过去了你也还跟着我吧?”

惜蕊似在费力拖我上台阶,等上完了三级阶梯,才回我道:“嗯,我还跟着美人。”

那就好,不管怎样,你至少是我在这宫里第一个亲近的人。

第四章:入局

昭和宫在东南位,离我的冷宫倒也不算太远,但情景却实实在在的差了一大截。

内侍周公公将我带过去的时候,我居然才想起来,原来我还是住在皇宫里的。

只见那宫殿雕梁画栋,气派辉煌,面积比我那大了足有两倍多。宫门外有内侍守候,院内宫女来往忙活,好一派热闹繁华。

我在那冷宫住了许久,乍一回到这么有人气的地方,竟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恨不得转身就逃回去。

但周公公站在门边,恭敬地请我进门。

我望了望他,又确认道:“是叫褚美人,安美人,和徐美人,是吧?”

周公公被我问了一路,也被我逗笑了,“美人不必紧张,几位美人现下还未必醒来呢,便是见到了,我也会为您引见的,不必担心。”

呼,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想去面对,实不相瞒,我有点脸盲,还有点社恐。

来的路上周公公便告诉我,这昭和宫里已经住下了三位美人,正是褚、安、徐。

据他说,这三位美人相处得甚是融洽,想来气性是和善的。

我心想那可未必,万一只是沆瀣一气呢?

倒也不能这样妄加揣测,只是我有些紧张,毕竟我不善与人打交道,在家时就不太跟家中堂表兄姊凑堆玩,如今算是好些了。

但是想想人家三人已经共处了三个多月,如今我一个新人横插进去,怎么想都别扭。

可是临到门前了,我又逃不了。

啊啊啊烦人,我忍不住在心里又将皇帝骂了一遍。

周公公笑盈盈地躬身请我,罢了,我硬着头皮,迈步进去。

但愿她们都没醒。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进门一抬眼就看到,院中花廊下,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正在饮早茶唠嗑,好不自在和谐。

见我进门,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给我一下看愣住了。

周公公从身后上前来,站到我旁边。

“这可巧了,三位美人都在,那正好,我替几位美人引见下。”说罢带我走过去。

行吧,同在一个屋檐下,早晚都要见,干脆一次见全了。

我跟着走过去,她们仨却没起身,仍坐着,端着茶杯上下打量我。

周公公还未开口,一个气势较强的美人便笑着冲我道:“这就是要搬进来的那位妹妹吗?”

她刚说完,另一位看着年纪较小的,便活泼的蹭到我面前,毫不掩饰的问:“你就是那个进宫第二天就被打进冷宫住了三个多月的舒美人?”

说罢还大张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我。

我额心一跳。

……敢情我不在这宫中,这宫中倒还流传着我的传说呐。

她眼巴巴凑在我跟前等我回答,我只能尴尬道:“正是……”

周公公一下没控住局,也有些尴尬,赶忙小声对我道:“这位是安美人,年方十五,天真无邪,您别在意。”

我倒是看出来她天真无邪了,但是坐在后面的那两位一脸玩味的表情的,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我有些僵持的没说话,周公公只能转身介绍剩下两人。

“这位是褚美人,入宫时间比诸位美人都早些。”这是最开始开口的那个,颇有气场。

她只是冲我点了点头。

“这位是徐美人,跟您同一时期进宫的,想来应该见过。”这是一直坐着不说话的那个,稍显温和。

她冲我笑了下,然而我并想不起来进宫时是否见过她。

周公公转向我,“这位正是舒美人,前事如何圣上已经不追究了,以后还望各位美人相互关照。”

我努力冲她们绽放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微笑,结果却是褚美人冲我一挑眉头,徐美人继续低头喝茶,安美人左看看我右看看她俩,然后也坐回去了。

没一个人说话。

我僵着个笑立在一旁。

得,这气氛有够尴尬的。

周公公察言观色,赶忙借故带我去看寝宫。

路上也不再让我畅想新生活了,沉默着带我走到寝宫。

寝宫倒是好,宽敞舒适,物什应有尽有,都是极好的,还有几个宫女随时恭候差遣。

比我那冷宫好得太多。

他带我安置下,便要退下了,我跟着他走到宫门外,他略有些受宠若惊:“美人折煞奴才了,不必劳您亲自送。”

……不是……我只是想跟着回去。

他大约是觉得我来送他,颇为亲和,到底还是安慰了我一句:“美人初来,这……也是正常的,以后慢慢处就好了,小心顾着自己便是。”

我心下毫无波澜,只觉得往后这日子,怕是再没有之前那般舒适了。

望着周公公走远后,我终于不得已回去。

寝宫里,几位宫女仍跪在一旁等候着,我惯不爱差遣人,差点就忘了她们的存在,一扫眼看见才想起来,赶忙让她们自行活动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敢动作,惜蕊上去劝说了几句才退下。

有个姑娘却留了下来。

惜蕊:“你怎的不走?”

“周公公说美人身边没几个体己人,命我贴身伺候。”

惜蕊听她这话有些气:“美人身边有我,不必你来,下去吧。”

那宫女闻言却转向我,磕头急道:“美人,求您不要赶我走,就让我留在房中伺候吧,让我跟她们一起,我……”

我揉揉头看她,突然想起来刚刚扫了一眼几个宫女跪在一排的情形,她明显被排挤在外。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奴婢叫小和。”

这名字……“你跟她们不和?”

小和脑袋伏在地上,声音似有几分委屈:“奴婢……奴婢是从慧锦宫遣散出来的……”

慧锦宫?哦,想起来了,是那个作恶的瑶美人的寝宫。

说来圣上真是偏心,那瑶美人受宠,便单独让她自己住一个寝宫,而我们这些同为美人的,却要挤到一起。

呵,男人。

不过听罢她言,我倒是理解了她的处境。

说起来,倒还有几分跟我同病相怜。

“那你便留下来吧,多个人跟我说话也好。”

惜蕊闻言立即转身看我,似有些情绪,但我一看向她,她却又恭敬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让那小和站起来,随便待着,自己觉得疲惫得很,便躺到床上蒙头休息去了。

不知不觉便睡了一天,然后被饿醒了。

我爬起来走出内室,正好看见小和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美人您醒了,正好,快来吃东西吧。”小和高高兴兴地冲我道,看着有几分憨直可爱。

“这是什么?”我望着那食盒。

“是安美人刚送过来的点心,听她说是徐美人亲手做的呢。”

她边说着边往外端出了几盘精巧诱人的点心,这手工,堪比御厨啊。

“安美人送过来的?”我十分惊讶。

“是啊,刚送来,惜蕊刚送她出去呢。”

我赶忙追出门去看,却见那安美人已经走远了,惜蕊正走回来。

不知是出于什么感应,那安美人突然回头,远远见到我,高兴地摇了摇手,十足的活泼可爱。

我也不由得被感染,觉得轻松愉悦了许多。

我走回桌前,尝了尝那点心,味道一绝!

我赶忙叫惜蕊和小和一同来吃,惜蕊听话的拿了一块,惯会拘礼。

小和倒是别具一格,先是有些惶恐不敢动手,被我劝了几句,见惜蕊也吃了,才敢拿起来吃,一入口,便十分真诚的蹦起来,“这个!太好吃了吧!”

几口吞下后,她嘬了嘬手,恋恋不舍的望着那碟子,也规矩的站在一旁不敢动了。

我见她好玩,便逗她:“还想吃吗?”

她眼神一亮,冲我点头:“嗯!”

随即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懂规矩似的,慌慌张张的就要下跪,“奴婢失礼了……”

我忙拉住她,“没事,想吃就吃,不用怕我,我不吓人。”

她有些不确定的看我,我笑着拿了一块递给她,她便又开开心心的享用去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再转过去看惜蕊,她一向是规矩守礼的,吃了一块便站在一旁不动了,此时看见小和这样,倒没说什么,只是眼里明显有不开心。

我见她俩天差地别,也忍不住想逗她,便又拿了一块,猝不及防抵到她嘴边去。

惜蕊被我吓了一跳,“美人这是干嘛?”

“哈哈,让你吃点心啊,你看小和多诚实,想吃就吃,你何苦天天跟自己过不去。”

惜蕊无奈接过,张嘴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就吃吧,不吃难不成是嫌弃徐美人做得不好?”

她被我一句噎住,乖乖低头吃点心去了。

我看看她俩,又看看那几盘快被我们一扫而光的点心,突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然而,事实证明,我好像想多了。

我在昭和宫住了快小半个月,跟其他三位美人还是不亲不近,她们聚会不带我,我凑上去也插不上话,见面便客气的低头招呼。

只有安美人与我亲近了些,她生性热情,她们之间相互分享了些什么好东西,她便会捎带着给我一点,诸如徐美人手作的点心,褚美人亲画的团扇,以及她自己做的布偶小人。

日子就这般,倒也相安无事。

变故是出在皇帝,他突然脑抽了召我侍寝!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第五章:侍寝

皇上要召我侍寝,我是万万没料到的。

敬事房的何公公踏进昭和宫的时候,储安徐三位美人正在院子里品尝徐美人新研发的梅子酥,我正好拉着小和出来院子里玩毽子,被安美人看到,当即过来一把拉我过去一同品尝,储美人与徐美人心情也都不错,对我难得热情。

我刚咬了一口梅子酥,还来不及称赞,便听到何公公一声:“舒美人何在?”

我赶忙囫囵吞下去,转身拍拍嘴角道:“我在我在~”

何公公对我眉开眼笑:“我给您带喜来了,陛下今晚召您去承明殿陪陪他。”

我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啥意思,愣愣的转头看她们仨,却见她们表情一致都变了。

那表情倒也不是嫉妒不嫉妒的,就是好像有些惊讶,有些怀疑,还有些……看好戏的神情?

这复杂的反应让我看得更懵了,还是小和拍了拍我提醒道:“陛下要召您侍寝啦~”

她替我高兴得不行,我闻言却是脑子一轰,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愣愣怔怔地跟何公公回过话,接着被他催促回去准备去了。

走到寝宫里的时候我都还想不通,皇帝怎么突然又想起我来了,照理说不应该啊,难不成这绿牌子是随机翻的吗?

我心里一番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滋味,整个人也都迷迷瞪瞪的。

惜蕊和小和却似大事临头般,郑重地给我翻找最华丽的衣物和饰品,忙不迭地给我梳洗打扮,我就像个失了魂的木偶一样,任她们摆弄着。

也不知道她们给我试了几件衣裳,换了几个头饰,反正是折腾了大半晌,才终于满意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小和得意地抱着个铜镜过来给我看,我望过去,一下子没认出来里边那人是谁,脑子也还是有些迷糊,脱口而出道:“这谁啊?”

惜蕊和小和相似一笑,惜蕊叹道:“我今后啊可再不会放任美人您这么随意装扮了,真是白糟蹋这张脸。”

我被她这么一句逗得来了些精神,便站到立镜边认真打量她俩给我鼓捣的装扮,只见镜中的人穿了一身月白裙衫,梳了个朝云近香髻,缀了两点白玉翠翘,点睛处插了一枝梨花步摇,我转了个圈,步摇便跃动起来,腰间垂下的银线串珠帘也随着裙摆翩然翻飞。

灵动,婉约,好看。我忍不住露出笑,镜中人的面容便也跟着明艳生辉起来。

不得不说,惜蕊和小和当真是我的体己人了,这身装扮不艳丽夺人,只将素雅张扬到极致,十分合我意。

我望着镜子,竟然有瞬间晃神想到,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然而由不得我多想,何公公已经来人带我前去承明殿了。

呼~我深呼了一口气,跨出门庭。

跟着何公公穿过了不知多少弯弯延延的曲折宫道,绕得我几近迷失时,才终于走到那气势磅礴的承明殿前,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它,忽然觉得它像一张巨兽的大口,黑洞洞的,将人一口吞下便逃不出来了。

我被蒙上眼,由何公公牵引进殿,他让我坐到床榻上,随即便出去了。

寝殿里霎时安静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仿佛所有内侍都退下了,一个人也没有。

我静坐了一会儿,心下有些紧张,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皇帝来,又生出来一股焦躁,几乎就想自己动手扯掉蒙眼带了,但又怕坏了规矩惹得龙颜大怒。

呼~罢了罢了,我深深吐息了几口,还是乖乖等待吧。

我刚给自己顺完气,一个笑声却突然传来,而且就近在我耳边!

“啊!”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蹦弹起来,却不小心踩到踏板边缘,身子一歪就直直往下倒去。

完了完了,这怎么来侍个寝还得赔条命的啊,也太不值当了,果然还是冷宫好……

我还没哀叹完,一只强有力的手便捞住了我,搂着我的腰转了个圈。

我砸到了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里。

那人又在我头顶笑了一声,而后,一道清冽如筝鸣般的声音传来:“爱妃这般不经吓么?”

我……你跟个鬼似的坐我旁边半天不出声,这能不被吓么?

然而我只敢腹诽,我安静地伏在他怀里,没有接话。

他将我的蒙眼带轻轻解开,我先是看到了他胸前的龙蟒纹,威严赫赫。

再抬头去,就看到了一张冠玉般的面容,剑眉星目,眼里的星子闪着光,衬着那嘴角上扬的笑意,看着倒是跟这龙纹蟒袍不相配的柔和。

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又还被他搂在怀里,脑子一下转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着看我,看得直愣愣的,也不说话,我有些羞得低下头,他又笑出声,将我拥着坐回床榻上。

然后,他将脑袋搁到我肩膀上,不动了。

这是……干嘛?

我被他拥着也完全不敢动,时间就好像静止了,这么拥着不知过了多会儿,我听他伏在我肩上的呼吸越来越平稳绵长,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不是,您难道把我叫来就是当个人形靠垫的?

我僵着身子久了,觉得有些酸痛,就轻轻动了一下,他却忽然收紧力道,将我紧紧扣在怀里,扣得我有些发疼,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他急忙撤回身去,低头问我怎么了?我抬眼看他,竟然在他眼里看到几分没收拾干净的复杂神色。

像是……痛苦?

他似乎也一下子意识到,连忙垂下眸去,再抬眼时,只剩澄澈的关切和笑意。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背安慰我,然后又揉了揉自己脑袋,说朝事伤神,太累了。

我看他这样,突然意识到好像是该尽一下作为妃嫔的义务了,便主动道:“那臣妾替您宽衣,您好休息?”

他望着我,眼神似乎沉了几分,然后调笑道:“好啊。”接着便站起来张开双手等着,我只能低头去给他宽衣,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一脸的笑意。

……我其实就是单纯地想给您 宽衣而已。

我慢而又慢地给他解完外袍中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就站在一边不动了,他转身面朝我,也没动作,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几眼,忽然笑道:“你今天这身装扮好看,像披了一身月色。”

我抬头看他,他温柔的望着我,继续道:“你那天在殿上跳舞,冷冷清清的,我当时就觉得你像极了天上遥远的月亮,似一不小心落入这人间来的。”

“陛下……记得我么?”我有些恍惚。

“自然记得,你是……是朕亲封的舒美人。”他将手抚到我脸颊上,顿了一会儿才道,“不如你再为我跳支舞吧。”

他坐到床榻边,眼神含笑的望我。

我被看得有些晕乎乎的,只跟着本能舞动起来,月白色的裙衫随着舞蹈跃荡入我眼中,我脑子里不知怎么一直想着他说我像遥远的月亮,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月亮,变得轻盈起来,像在往天上飘去。

然后我一转眼,看到他坐在跟前,凝眸望我,那颗飘荡的心又一下子被扯回了人间。

我跳完停在他面前,他沉着眸色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言语,而后突然跃起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压到床榻上,床幔铺天盖地落下,他的吻也随之落下来……

清晨我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他撑着脑袋在我旁边,满眼温柔的盯着我看。

我见他这副模样就想到昨晚的情景,羞得扯着被子往脑袋上盖,他却一把抓住,将我的手拢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凑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缩到他怀里躲着,他却摊开我的手问道:“你这手上怎么生出了这许多茧子?”

我闻言才想起来在冷宫里刨土种花给磨出的茧子还没消,赶忙把手扯回来,闭嘴不答。

他安静了一会儿没动静,半晌才略带沙哑地道:“委屈你了。”然后将我紧紧拥住。

我在暖烘烘的温柔里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人影。

侍女们进来替我穿衣梳洗,何公公在一旁等候着,将我领到餐桌旁,那上面摆满了各式精致的茶点粥羹。

“陛下上朝去了,这些都是他亲自吩咐奴才为您精心准备的,美人请享用吧。”他笑得殷勤。

我还真有些饿了,便不管不顾地饱餐了一顿,还真是巧,皇上吩咐人为我准备的这些早点,竟然都一一合我口味。

饭毕,何公公便将我送回了昭和宫。

惜蕊和小和一直在宫门外等着,我刚下步辇,她们便跑上来搀我。

小和性急无忌,一张口便叠声问我昨晚可好,我摆了摆头不答话。大概是见我有些兴致恹恹,惜蕊瞪了她一眼,两人忽地沉默了下来,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沉重。

她俩相对望着,都一副‘完了,昨晚肯定搞砸了’的表情……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懒得解释。

我自那承明殿出来,心里就莫名生出一股沮丧,我也不知道沮丧什么,照理说,皇上昨晚对我可谓百般柔情,他定定望着我时,我甚至几乎觉得,那眼里满藏着似海般的深情,那深情几次将我险些吞没。

我差一点就将他当成了我的情郎,可我一睁眼,这宫墙高深,犹如无尽黑洞,我又恍然清醒。

他不是情郎,他是皇上。

我回来后便在寝宫里睡了一天,谁也不见,安美人和徐美人来过,我在内室里听到她俩问我怎么了,随即又听到惜蕊哀愁地叹了口气。

我翻了个身,无声地喃喃道:我没事,我就是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一下心态。

第六章:惑迷

事实证明,好好睡觉果然是百病良药,我第二天醒来时什么心绪也没了,只觉得肚子饿得要死,爬起来就嚷:“惜蕊,小和,快给我拿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惜蕊和小和一同急急奔进来,到我跟前又猛地刹住。小和张口要说话,惜蕊赶忙拉了她一把,随即小心翼翼地道:“美人睡得可好?”

我皱着张脸:“不好。”

她俩神色瞬间就暗了下去。

我嘟着嘴撒娇道:“一点都不好,我快睡得饿死过去了!”

“嗯?”她俩一副紧张神色,又添了几分疑惑。

我忍不住笑道:“好啦,我睡得可好了,睡了一天,现在元气满满!但是快给我弄点吃的,我真的要饿死了。”

她俩相视一看,神色终于松缓下来,惜蕊急忙赶去布食去了,小和扶着我下床来收拾洗漱,她沉不住气,偷偷瞟了我几眼后,终于嗫喏着问道:“美人……你昨天……惹怒陛下了?”

“啊?怎么,陛下给我降罪了?”我故意曲解。

她连忙解释:“不是,没有!就是……你昨天回来这般沮丧,难道是陛下欺负你了。”

我张口就来:“对啊,他欺负我了。”

小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替我骂他,却又发现骂不得,隔了一会儿才道:“美人别伤心……咱们一会儿去吃好吃的!”

我没忍住笑起来,“好嘞,去吃好吃的。”

出去我才知道,还真是吃好吃的,徐美人拎着个食盒在餐桌旁往外拿菜,储美人和安美人跟着从她拿出的每个菜盘里偷吃,见我出来,安美人蹦过来挽住我,兴奋道:“你可算醒了,都不知道等了你多久,快来快来。”

呃……你们仨没事等我干嘛?不至于我去侍了个寝回来你们就把我当姐妹了吧?

侍寝难道是入团资格?

我心里迷惑,结果坐过去还真发现,平日里对我不冷不热的徐美人和储美人今儿还真对我忽然自来熟了起来。

储美人一把把我摁在凳子上,徐美人夹了筷卤鸡爪喂到我嘴边,三人殷切地催促我:“快尝尝快尝尝,这是升级版,新加了一味料,味道更绝了!”

我心想你这基础版我原来也没尝过,但还是吃了下去,然后身体诚实地竖起了大拇指!

她们仨尤其是徐美人瞬间鼓舞起来,往我碗里夹了一堆菜,然后熟络地围坐着开吃起来,一瞬间让我恍惚觉得像在家中宴席时,同龄姊弟在一块便是这么热闹。

我有些不明就里地跟着吃,吃着吃着她们便开始问话。

“你前儿晚上跟皇帝干啥了?”

“他有没有让你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你俩睡了没?”

噗……我一口菜差点呛咳出来,惜蕊过来给我顺了半天背。

好容易缓过来,我抬头一看,她们仨都停下了动作齐齐看我。

“不是,姐姐们,你们这都问的啥?”我实在没忍住直接吐槽出口。

储美人老神在在,“就字面意思啊,你俩睡了没?”

徐美人拉住她,示意道:“看她昨天回来那样,这还用问吗,还不如直接问,”她转向我,“他这一晚都让你干嘛了。”

“啊?”我有些奇怪,但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想。

“他……让我跳舞……”我支吾道。

安美人兴奋地插嘴道:“你会跳舞啊?教我好不好?”

“好啊……”

安美人见我答应了,便也装着老神在在的模样,给我递了杯水,轻轻拍着我安慰道:“别沮丧,大家都一样,看来是那皇帝不行。”

噗……我刚喝下去的水又直接一口喷了,差点溅到对面的储美人。

徐美人一边给她递手帕,一边数落她:“你都胡乱教了安安些什么,这话要说出去,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储美人:“我哪知道她会这么瞎嚷嚷。”

“不是,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着实混乱了。

徐美人转向我,眼神亲切仿佛看着同胞姐妹,“你刚说皇上昨晚让你跳了一晚上舞,对吧?”

也不是……

她自顾自道:“其实我们也都一样,当初储禾侍寝时,给他画了一晚上的画;安安玩了一晚上毛线,回来时带回了六只织好的毛线青蛙;而我,呵~你能想象我一晚上在那翻完了一本《食珍录》,就为了研究如何做出不变色的樱桃毕罗!”

她说着说着勾起了火气,终于也没忍住补了一句:“他果然是不行!”

……那个,其实,他挺行的。

当然,我打死也不会说的,说了大概也会被打死。

不过我倒是突然明白,她们这坚固的友谊是如何形成的了。

我也突然想起来,当初在那无常生的话本里看到的那篇《震惊!当今皇帝居然在淑妃床榻上说不行!》,怕是也不光是虚构创作,甚至合理怀疑是淑妃亲笔讽刺皇帝,以泄不满。

这……也太刺激了。

不过,为什么啊?当朝皇帝,居然在妃嫔侍寝时,让美人自己玩?

这就算了,可为什么我……

我用了一天时间清理的脑子,瞬间又轰炸混乱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只对你……咱们这样,还是对所有妃嫔都这样啊?”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照理说不应该是皇上只对储安徐三位美人特别对待而已,因为她们三个都实在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又各有优点。

储美人悄声道:“我跟隔壁意和宫的琳嫔、巧善宫的柳昭仪,还有锦芳宫的赵妃都悄悄聊过,她们也这样。”

安美人惊讶道:“储禾姐,你跟这几位娘娘都认识啊?”

储美人得意道:“人缘好,没办法。”

我却突然问:“那黎婕妤呢?”

徐美人也来了兴趣:“对啊,这黎婕妤跟咱们一同进宫,却升得这般快,陛下难道也这么对她的?”

储美人蹙起了眉头,“这我就不知晓了,她家世太高,我够不着。”

她家世太高。这确实,她爷爷是当朝太师,父亲是督察院左督御史,母亲是勤王表妹,两位兄长在朝中也都各任要职,这样的家世,是合该当皇后的。

我被自己脑中的突然出现的论断一惊,随即又忽如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刹那间所有心思都凉透了底。

我不再管她们还在热烈地八卦着什么,只麻木的端起碗来夹菜吃饭。

储美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状态不对,她安慰道:“这有什么值得沮丧的,那皇帝虽然没对你做什么,但他既然召了你,相信我,不出明日,他就会颁个圣旨升你位份,这都是常例了。”

安美人补充道:“就是就是,升了位份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就会更多,多好啊!”

我勉强冲她们扯了个笑,她们见我这样,一致露出了略带鄙夷的神情,觉得我孺子不可教。

储美人懒懒道:“算了,反正你升了位份,多半也很快从这里搬出去,到时候去找其他妃嫔一起陪你想想怎么邀宠吧。”

虽然储美人这样说,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又快小半个月过去了,升我位份的圣旨还是迟迟不见来,我也每天仍在昭和宫里赖着。

大概是因为我也“侍过寝”了,她们对我的态度多了同病相怜的亲切,不再这么冷落生疏我,储美人甚至还因为我迟迟没被升位份来安慰我,徐美人认真给我分析缘由:“不应该啊,照往常的案例来看,凡是被召过侍寝的人,高低都会升位份,至少一级也是升呢,怎么到你这就没了?”

储美人审视我:“老实交代,你不会是当场顶撞他,所有惹他生气了吧?”

我一脸无辜,安美人替我辩解道:“舒姐姐跳舞这么好看,皇帝肯定不会生她气的。”

“那就奇怪了,难道……他不会是忘了吧?”徐美人玩笑道。

我心里也跟着想,嗯,你不会是忘了吧。

从那天回来后,陛下当真再没给过我任何动静,没有升封,更没有降罚,没有任何口谕,甚至连何公公的一句传话慰问都没有。

似乎我那天经历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我没有走进承明殿,没有见到他,没有给他跳舞,也没有听到他说,‘我像天上遥远的月亮’。

那天的温柔和满眼深情,全都是我的一场梦。

或许吧,真是我的一场梦。

怪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帝王的深情如此廉价。

我不再费心想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意欲何为,我也懒得参与储安徐三位美人每日津津乐道又从这后宫里哪位妃嫔处听到了关于皇帝只召人不侍寝的佐证八卦。

我突然想念我那冷宫,也不知道洒下的百花种子如今是否已经开出了满院四季。

我正寻思着,找时间想个办法偷溜过去看看,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整个昭和宫一起等了小半月没等到的召谕就来了。

是找我的,不过不是皇上找,而是太后找。

第七章:太后

我站在清仁宫前,抬头望了一眼,觉得这也像个巨兽大张的血口。

也不知道是这皇宫里的殿宇都这样,还是我对太后有阴影造成的。

说起来,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太后。

在我初入宫时,我在那高高的殿堂上远远地望见过她,她雍容华贵,笑着夸我舞跳得不错,但那高位睥睨的姿态,又似在明明白白告诉我皇家高不可攀。

不止如此,早在我豆蔻之年,也是先帝在位的最后那年,我也曾见过她。

那年皇家出郊围猎,归来时出了一点小意外,我在那意外中心,隔着人群看到她,在一众长辈关切的神色里,她盯着我看的目光却带着冷意,叫我一下周身发寒。

天下都夸赞当朝太后端庄温良,贤圣有智,我幼小时也曾听祖父赞誉过太后辅佐先帝如何贤德,教养今上如何有方,言行都是母仪典范。

那时候我还暗暗仰慕过,心想长大了一定要向她学习。

然而这两次短暂而遥远的照面,已经让我深切明白,太后并不喜欢我,甚至可能很讨厌我。

虽然我不知道缘由。

唉,我望着宫门牌匾叹了口气,清仁宫。

我被罚进冷宫的那档子“以下犯上”的罪过可还记着我“诋毁”太后的罪名呢,这一桩又一件的,也不知道太后面对我还能不能“清仁和善”。

脑子里正合计着我一会儿进去该怎么讨巧卖乖,最好能哄得她老人家给我改善下印象,正凝神打着腹稿呢,冷不丁前方就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不进来?杵门口干嘛呢?”

我抬头,就见内院门庭处倚着一个衣着简素但气派天成的精致夫人。

啊呸,不是夫人,是太后。

太后未着宫装,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私服,去了那些繁复的衣着装饰后,她整个人显得小了一圈,没宫殿上看见的那般高远而不可亲了。

但她那周身的皇家气派还是逼人得很。

她懒懒地倚在檐柱下,淡笑着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估计看见了我在门口唉声叹气的傻样了。

我赶忙快步赶到她跟前去,蹲下请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她望着我,也没马上叫我起来,看样子倒像突然恍惚了一样。

“太后?”我出声提醒她。

她闻声神色一凝,又变回那副平静冷淡的模样。

“免礼了,进来吧。”她说着,把手伸到我面前,我先是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搀住她。

搀扶近身后,我突然从她身上闻到一股香气,那是一种我久违的但却极其熟悉的香气。

我惊讶了好一会儿,但也没多想。

毕竟她是太后,天下什么稀奇古怪的香她得不到呢。

但稀奇古怪的事未必就有那么多了。

我收了收神,搀着她走到美人榻前,她躺卧上去,并示意我在一旁挨着坐下,接着叫宫女端上来一盘点心。

我随意扫了一眼,盘子里装的金丝酥雀、茉莉茶糕、合意饼、凤梨酥,还有蜜汁蜂巢糕,全都是我喜欢的口味。

这怎么一个二个都那么清楚我的喜好啊?

我纳闷得很,也琢磨不透她的意思,这既不罚我,也不骂我,还让我贴身伺候着,给赏好吃好喝的?

按说这姿态待遇得是亲昵得很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有吧,像我在家时便会这样腻着娘亲,娘亲也惯着我。

但我跟太后之间且不说跟亲昵打不着半点关系,她都还讨厌着我呢。

这气氛可太别扭怪异了。

难不成后宫交际就是这样?不管怎么样都要演好虚假表面情?

原来如此,难怪人家是太后了。我暗自佩服了一下,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太后却突然道:“你进宫来做什么呢?”

语气里满是感慨和无奈。

呃……我进宫不是你们硬召的吗?我又不能不参选。

我噎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腹诽,正准备好好措辞答话。

太后却完全不顾我反应,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冷宫里,你倒是出来得挺快的。”

什么?!

我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是太后把我打进冷宫的!

我猛一起身连带着扯住了太后的衣角,一旁伺候的嬷嬷当即脸色不悦地凑上前来,准备教训我。

太后冲她一摆手,让她下去,自己慢悠悠整理好衣摆,然后抬起一双淡定无波的眼睛看我。

那眼神让我感觉,仿佛我才是做错的那个。

这是什么道理?我进宫来与她无冤无仇,堂堂一个太后,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也回视着她,冷静道:“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冒犯到娘娘了,还请娘娘指教?”

我自认进宫前后都守礼规矩,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家中父兄在朝堂也勤勉上进,根本没有得罪到太后的地方。

等等,我心下一紧。

……难不成是那晚在后花园,当真被人看见了?

不对不对,我给自己宽解道,那罪名不过是谣传,我被罚进冷宫连明昭都没有,不清不楚的,说明根本就没依据。

况且,我宽慰自己道,即便真是因为这个,太后也不至于就这么小气,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在太后眼皮底下前程未卜”而已。

“你错在不该进宫。”太后冷不防开口,我收回思绪,正分辨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又接着开口,语气更冷然。

“不,你错在不该生在这皇城内!”

我猛然呆愣住了。

她此时看我的眼神,让我根本不必再纠结是否因为我私会侍卫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而得罪了她。

她看我的眼神,那里面根本承载了我担不起的恨意,和害怕。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她跟着坐起来,俯身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看。

那眼神仿佛洞穿我,看得我五脏冰寒。

半晌,她突然低下了头敛了目,身子缩回去,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无谓的模样。

我却还是呆楞着。

旁边的嬷嬷走过来搀住我,我下意识挣扎,可那嬷嬷竟力道不小,将我死死钳住,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给我端了点心过来。

太后语气淡然,“吃点点心,都是你喜欢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没动,手脚惊惧而无力。

太后便示意那嬷嬷喂我,她拿起一块茉莉茶糕递到我嘴边,我退无可退。

我看向太后,太后也平静地看我,眼里似乎还带了点笑意。

这特么……难道是要毒死我吗?

爹爹,兄长,你们肯定没诚心给我烧香。

我万念俱灰地被逼着吃下那茶糕,心想宫斗第一局就直接给我来了boss,那确实没得玩了。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嬷嬷便退下了。

我以为我会马上吐血或晕倒,但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反应,纳闷的转头看向太后。

太后神色平静地低头饮茶,没有理会我的疑惑,反倒慢条斯理地继续跟我聊起了家常:“你见到皇上了,觉得他如何?”

我心想着反正就要死了,破罐破摔,随口敷衍道:“有病,有嫔妃不睡让人画画跳舞,糟践美人。”

太后闻言手一顿,茶水停在嘴边,冲我挑了个眉,“有病?”

我忽然又有些后怕,这毒怎么还没反应,别不是太后虚张声势吓我而已吧,到时候反倒被自己一张嘴给整死了,那就太冤了。

我小心翼翼弥补道:“那……我换个词,无情。”

太后将茶饮下去,毫无波澜地说:“无情,是个好词。”

我觉得太后是个神经病。

从我进来到现在,我压根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太后娘娘,我可否问一句,您到底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已经无所顾忌了,死至少该死得明白。

太后这下倒不看我了,她将头转向一侧,像盯着那扇屏风,又像穿透了屏风看到远处,良久,她泄了气一般,缓缓而低声开口:“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恨这皇宫。”

我被她撵出来后,站在宽广宫院里,转头一看,才意识到,她看的方向,是西南角。

那里有一座凤华宫。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跨出宫门,心上像也压了千斤重的岩石一般。

这后宫还真是吃人的地方。

我怕是快要死了。

惜蕊和小和原本被打发在宫门外等我,但我出来却哪儿也看不到人,得,要死了都没个人来给我送行。

我只能拖着脚步顺着宫墙走,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去给家里写封信。

我正愁着怎么跟家人说我要死的缘由,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不然就写太后谋害了我吧,我想着,可又觉得太后最后的戚戚神态,让我忍不住有些心疼。

心口疼,疼得我不得不停下来扶靠在宫墙上。

我原来还以为是这情绪压人呢,没想到太后还真给我下了毒啊。

我迷迷糊糊开始想,太后谋害宫妃,皇上会怎么处理?

唔,应该不会怎样,太后和皇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不过区区一个美人。

唉,还是个侍了寝都没升位份的美人。

我有些怨念,居然真的不给我升位份!这个垃圾皇帝。

我身子终于撑不住倒下了,意识乱糟糟一团,眼前也开始模糊出现幻影。

幻影里,垃圾皇帝奔到我跟前,将我接住,神色欲泣。

你,哭什么?

第八章:苻蓠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大街上,行人都不见了,空荡荡的,我四处寻找家人找不着,突然街道上冲出来一匹高大疾驰的猎马,那马冲着我直奔过来,扬蹄高踏,凌空向我。

我吓得愣在原地动也不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少年策马而来,从危蹄之下将我一把捞起,护在怀中堪堪逃离了那险境。

我惊魂甫定,抬头去看他,还没看到,先看到了身后远处突然出现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隔着人群看我,目光满含森森冷意,刺得我骨血冰寒。

我猛一下惊醒过来。

……

睁眼入目是一片败了色的旧纱帐,我一时有些恍惚,转头四处张望,陈木栋梁、半朽雕窗。

怎么跟我那冷宫这么像?

我爬起来,觉得浑身虚浮无力,想张口叫人,也是气声微弱。

我试着下床,一不小心碰翻了踏板上的鞋履,动静惊到了室外人。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一转眼,小和奔到了我面前。

她一脸焦急,先跟我愣愣的对视了两秒,才跑到我面前紧紧扶住我,“美人,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安抚地拍拍她,见惜蕊也进来了,她望着我露出欣喜神色,倒是淡定许多,像料到了我会醒来一样。

我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第三个人的动静了。

我有些失落,惜蕊过来和小和一起把我扶回床上倚着。

“我这是怎么了?没死啊?”我问道。

小河又急又恼:“您都昏睡了三天了!再不醒恐怕就真饿死了。”

惜蕊忙安抚道:“醒了就行,等着,我这就给您拿吃的来。”

她迅速提了一盒汤食进来,我闻到味道瞬间觉得原先没有知觉的胃猛地一下苏醒了,饿得差点痉挛,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等填饱了胃,我的思绪也渐渐回笼清明了。

“这是哪儿啊?”我先问到。

小和闻言神色有些黯淡了下去,惜蕊却略带笑意地问我:“这才不过月余时间,美人就不记得这里了吗?”

我扫了一眼房间,墙上还挂着几幅我之前手作的字画。

哟呵,还真是回到老根据地来了。我没忍住笑起来。

“您还笑得出来!您可是又被打回冷宫了!”小和一脸沉痛。

这个又字,就很妙。

看来又是太后的手笔。

“不是,是陛下亲自下的罪诏,将你打进这冷宫来的。”惜蕊瞬间打脸我。

“什么?”陛下下的召?

我重新理了理记忆,确定明明是太后把我叫过去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然后给我喂了毒。

而我晕倒前,明明……似乎看见了皇上的脸,他还那副神色……

“怎么回事啊?”我追问惜蕊道。

惜蕊以为我问罪诏,冷冷解释:“罪诏里说,您当面冲撞太后,大逆不道,情法不容,”她抬头瞄了我一眼才继续,“着革去美人位份,罚入冷宫,自省悔过。”

得,这次真的连位份也没了。

不对,“我既没了位份,你们怎么还跟着我?”按理该遣散到别处去了。

“是陛下让我们留下来的。”小和情绪缓和了些,说起陛下时忽而欣喜起来,带着跟惜蕊明显不同的亲切。

“你那天不知何故晕倒了,是陛下将你带回承明殿照顾了一宿,第二天太医说你没事了,他才让人把你送到这儿来的。”

小和眨巴着眼睛望着我,“陛下可紧张你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下诏罢去你的位份,但他特别命令我们俩留在你身边,务必好好照顾你。”

哦?把我打入冷宫,又让人好好照顾我?

这母子俩的操作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让人迷惑。

照小和这说法,皇上应该是知道太后给我喂了毒的,如果他那天赶来不是我的幻觉,那么或许还是提前就知道了。

一个要毒我,一个要救我,救了我的人又为了毒了我的人惩罚我。

这是干嘛呢?我招谁惹谁了?

我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这后宫一众妃嫔的手段猜忌我还尚未真正见识,光皇上太后这两人就给我整疯了。

我果然不该进宫。

唉,想在后宫苟活还真是不容易啊。

我叹了口气,试着活动了下身子,发现吃饱喝足后,那股虚浮无力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了,整个身体除了躺得久了有些酸痛外,没半点不适。

这太后给我下的什么毒哦,还是说皇上给我请的太医居然有这般起死回生的厉害?

我懒得再想了,决定去院子里活络活络筋骨,顺便看看我久违的花园。

一个多月时间,院子里栽种的花草树木已经长大许多,灌木郁郁葱葱,花丛里有不少正当花期的花苞含放。

果然还是这小院里的生机最适合我。

惜蕊和小和在屋内收拾床褥,我便独自在古树下打拳。

正凝神静气间,忽然听到树上传来一阵怪异的窸窣声。

我正准备抬头呵斥,突然间从树影深处鬼魅般窜出来一个人影,轻声落地到我跟前。

那人一身侍卫装扮,身形矫健。我先以为是哪家探子这么猖狂胆敢登堂入室,待他转向我才看清面容。

“苻蓠!”我惊喜喊道。

苻蓠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小心惊动屋内的人。

我反应过来忙点头,他才松开手,眉眼带笑的看我。

“你还好吗?怎么这么久都见不到你的消息?”我激动地抓着他小声问道。

他将我拉到隐蔽处,边注意着里屋动静边解释:“我被降职了,罚到南门当了四个多月的宫门守卫,前不久才找着机会升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你又是被罚进冷宫又是被人诅咒,”他看着我,神色黯淡下来,“还……被召侍寝了。”

“你怎么被降职了?”我讶异道。

“这我也不清楚,说来也奇怪,我被罚处连个罪名都没有,都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直接就给我踢到南门守卫去了。”

我心里灵光一闪:“你被罚处,是不是就在跟我见面后的第二天?”

“正是,所以我都没来得及通知你。”他说着,突然明白过来,“你被打进冷宫,我被罚处,难不成那天我们私会被人撞见举发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了。

太后说是她好不容易设法将我打进冷宫的,那想必应该是她的人看到了才抓住了这个把柄。

只是,有些地方实在想不通啊。

苻蓠早在宫中当值,我是进宫那天在殿上偶然看见才认出他来的,当晚寻机私会也隐蔽得很,怎么这么凑巧就被她的人看到了。

还是说,太后一早从我进宫就让人盯着我了?

这没有理由吧……

还有,太后既然抓住了我这个把柄,自然该严惩我的,怎么到最后惩罚却搞得这么晦暗不明的,罪诏也不发,位份也不削。

虽然现在倒是削了,但那时候怎么没有,妃嫔私通侍卫可是不小的罪啊。

她能忍想必皇上都不能忍吧?

不会怀疑我给他戴绿帽子吗?

更奇怪的是,若说皇上是碍于颜面不好对我公开处罚,怎么对苻蓠这么一个小小侍卫,罚也罚得这么轻飘飘的?

依照这后宫规矩,本该处死都不为过的。

实在想不通,我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脑袋,试图能理清一丝线索。

苻蓠一把将我抓住,皱眉看我,“怎么了?”

他背靠大树,高大的身子和着树影一起拢着我,我突然神思跑偏意识到,他怎么长这么高了,都没有以前那个小孩模样了啊。

苻蓠紧紧抓着我,神色紧张:“你当真没事?我还听说前几日太后给你下了毒,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这事你从哪儿听说的?”我抓住重点,“这事应该只有太后宫里和皇上近侍知晓啊。”

所谓家丑不外扬,皇上都宁可以我冲撞太后为由将我这个当事人打发到这冷宫来了,怎么可能会放任这样的消息在宫内流传。

苻蓠闻言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别处,生涩地掩饰道:“我……在太后宫里有熟人。”

我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我,他这人从小到大就这样。

我脑子一转,凑到他眼下,冲他坏笑道:“太后宫里的熟人……是不是哪个小宫女啊?”

“啊?”他闻言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我的调侃,瞬间神色正经地冲我说:“不是什么小宫女,就是个熟人。”

我被他的蓦然正经搞得玩笑也开不下去了,只能愣愣地接话:“哦。”

他见我这样,忽然没头没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你都跟了皇上了……”

我有些没太听清,刚想问他说了啥,就听屋内传来说话声,惜蕊和小和正往外走来。

这院里没有藏人的地方,苻蓠见状,赶忙从怀里掏出来几个药瓶,一股脑全塞进我手里,小声急切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补品,你拿着好好补补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惜蕊和小和就要走到门边了,他才旋身利落上了树,身子隐在叶丛间,不见了。

我从将药瓶藏进广袖中,从树后走出来,她俩正好出门来。

“美人,你站在树下做什么呢?”小和向我跑过来。

我抬头望向树梢,枝桠静下来了,一阵风又轻轻吹起来,叶丛晃动,响起沙沙声。

“我在看,这树枝能不能伸到宫墙外。”

第九章:动情

院里的这棵古树,据说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根深叶茂,苍翠挺拔,在这深宫里难得地挣扎出了一片参天之势。

但它攀天的枝桠,始终高不过这后宫高墙。

苻蓠走后,我就在秋千上坐下了,懒懒地看惜蕊和小和在院里晾晒被褥,风和日丽,我恍惚回到了初进这冷宫来的时候。

没想到一转眼,小半年就过去了。

我出去走了一遭,差点丢了命,结果又回来了。

但愿这次就让我在这冷宫里安安静静地虚度余生吧。我倚着秋千心想,我可不想再出去了。

就在这院中,风吹来花香,惜蕊和小和在玩闹,岁月静好。

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

晚上的时候,皇上突然来了,吓我一大跳。

倒不是他这人吓人,而是他来的方式着实吓人。

堂堂皇帝,竟然翻墙!

彼时我正和惜蕊小和在院子里嗑瓜子赏月,我刚打算跟她俩说一说太后要杀我的事情,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响动,她俩惊得相互一扑,反应过来后又立马双双站到我面前挡住。

我刚跟着站起来,就感到两道疾风划过耳边,然后,皇帝就站到了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到他那张脸,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喊了出来。

“啊啊啊你是人是鬼!”我边喊边往后蹦,结果这人一伸手就把我捞了过去,箍在怀里,还蒙住了我的嘴。

我被埋在他怀里,只能听到身后小和试探地询问:“皇上?”

他大概是点了点头,下巴在我头顶轻轻撩动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他说,“免礼了,你们进屋里去,朕跟她说说话。”还是那把好听的清冷嗓音。

一阵快步撤离的动静响毕后,他才松开了手,我一察觉解脱立马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就跟着往屋里走去。

他又慌忙来拉我,我挣不脱,只能转身对着他。

“你有病啊?”我狠狠地看着他道。

“啊?”他身为一朝天子,大概是太久没被人这样怼过了,一时有些愣怔。

“你回回出现都要吓人,怎么,吓人是皇帝的专长吗?”

我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恼得很,也不顾忌礼仪尊卑了,张嘴就发狠泄愤。

他看着我忽然就笑起来,“怪朕,朕忘了爱妃原是很胆小的,下次注意。”

他伸手要抚我的头,我一把打开了,“谁是你爱妃,陛下可别忘了,我现在可不是你的美人了,您亲自下的罪诏。”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就莫名的生出了满肚子的气愤委屈,我早上知道这件事时明明就没什么气的,怎么现在对上他就变得这么难以自控,居然还敢这么大逆不道。

完了完了,我肯定是病了。

我憋闷地挥开他的手在凳子上坐下,他也跟着坐到我面前,皱着眉一把撩起我的脸。

我看着他,心想趁现在他没反应过来,赶紧求个饶没准还能保住性命一条。

然后便张口对他道:“不知道太后被我冲撞出什么大碍没,现在可好些了?”语气恶劣。

……

我说错了,他没病,是我有病。

啊啊啊要死了,我干脆捂住脸趴到桌面上,索性不看他了。

蒙住脸后我听到他轻笑了一声,居然没生气?

良久,又听到他缓缓叹了口气,这是干嘛?

他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脑袋,缓慢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得不这样做。”

他语气无奈,“太后没想置你于死地,她只是给你喂了致人昏迷的药丸,没大碍,你不用怕。”

大哥,她无缘无故这么恨我这么害我,我怎么可能不怕。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腹诽一样,又急忙补了一句:“你不会有事的!”他的手停了下来,郑重地重复:“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心里狠狠跳了一下,我想质问他我为什么会有事?又怎么不会有事?

可我原先那股莫名来的气忽然消散无踪了,心尖上只剩一缕悠长的,被忽而撩动的心弦余响。

我还是不明白太后所作所为是为何,但有点明白皇上所作所为是为何了。

我抬起身来,转身看他,他的目光像盛满了月光一样,盈盈复脉脉。

我低下头,轻声对他道歉:“对不起,方才冲撞陛下了,您罚我吧。”

“我罚你什么?你气我是应当的。”他说着,用手指抬起我下巴,认真端详着,“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没事了。”

他有些愧疚的看着我,温柔道:“你暂且只能住在这里边,待我……”他忽然沉默下来,目光徒然变化,带了些挣扎痛苦,语气也失落了下来:“待时机成熟了,我再给你册封,让你搬进别宫,好不好?”

“不用了陛下,我在这住得挺好的。”我真诚地对他说道。

他闻言停住看我,神色愈加愧疚起来。

“不是,我不是在跟您赌气。”

他目光开始变得失落。

“不是,也不是在嫌弃你的册封……”

他忽然垂下头,叹了口气,将我轻轻揽进了怀里,静静地抱住了我。

我想说些什么,但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他在我耳后轻轻开口:“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我……

我不知道皇上要拿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自从那晚后,不对,该说自从我回到这冷宫后,皇上就几乎每夜必来。

来就来吧,一个皇帝,还天天翻墙。

什么毛病?

虽说夜夜光顾一个弃妃的冷宫确实奇怪,但怎么说这后宫也是你的后宫啊,难不成还有人替你管着不让你随心所欲啊。

这老翻墙……搞得跟偷情一样。

这皇帝怎么当得我都替他憋屈。

唉,罢了,或许这就是皇帝的诡异癖好吧。

他翻得我也习惯了,有时候在院子里等他,一听风响就知道是他来了,也不会被吓着了。

只是有时候他来得晚,我等不到睡下了,他才摸进屋里来,坐在床边看我摸我脸,我还是没忍住会被吓一跳。

起先,我以为他会留宿,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后来发现,他不论早晚来,都还是要走。

早来了,便陪我吟诗作画,或者让我跳舞。晚来了,就摸进房里看看我,轻声哄我睡着再回去。

说真的,这举动实在诡异到家了。

若说他喜欢我吧,那为什么要把我藏在这冷宫里?为什么不能像宠爱黎欢那样给我加封赏赐、昭告天下?帝王之爱向来不就是如此吗?

甚至于,即便是他偏爱这冷宫幽会,可为何又对我这般进而又退?

可若说他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做这些?

……他若不喜欢我,又何苦来惹我心乱呢?

我进宫前,母亲将我叫到房里对我说,往后我便不再是我了,要将真心碾作泥,情爱散如烟,总之,要万念俱灰,才能在这深宫熬过漫长岁月。

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我将心底那些曾经的渴求向往,全都早化成了灰。

可这皇帝怎么回事,这么不按常理来,是一定要让我死灰复燃么?

唉,这后宫,要苟全性命,原来不止要提防阴谋诡计,还要提防人心撩拨啊。

这可怎么搞?

我对着天上越来越圆的月亮唉声叹气,忍不住又有点恼那皇帝了。

恼着恼着,画笔在手中不由自主挥毫起来,待我恼完,凝神看清那作好的画,心下一惊。

得,这死灰敢情压根原来就没死尽。

第十章:意冷

苻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贪懒赖床,惜蕊和小和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大清早的,院内无人,结果就让他看到了昨晚画完晾着还没来得及收的那幅画。

“你画的这是哪家少年郎啊?”苻蓠晃着还迷蒙未醒的我直问。

“什么少年郎?”我还迷糊着。

“这个啊!”他一把将画怼到我面前,我望着画脑子噔一下就清醒了,觉得有些羞耻,便伸手去抢。

他却一把拽回,转了个身,声音带了笑意打趣道:“不会是我吧?那你这画技可退步了,跟以前的我不太像啊,”他指着画冲我问:“我何时穿过这么华丽的骑装,再说这马也不像我从前那匹马啊。”

我望着那画上鲜衣怒马的飞扬少年,一时有些愣怔。

苻蓠却突然凑近我道:“难不成你忘了我从前的样子啊?”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接嘴:“你未满十五岁就进了宫,这都快三年了,我记不清也是正常吧。”

他闻言有些感慨的望了我一眼,“是啊,这都快三年了,你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黄毛丫头了。”

他伸手要揉我脑袋,我趁机蹦起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小心翼翼卷好,拿到柜子里藏了起来。

他见状无奈笑了声:“这么宝贝?还是怕被谁看到啊?”

没错,我还真是怕被那谁看到。

我摆摆手敷衍道:“你不是说我画技退步了么,那可不得藏拙啊。”

他失笑一声,倒也不追问了。

果然,还是那个知分寸、懂进退的苻蓠。

从我五岁那年认识他至今,他一直是懂事的,知礼的,乖巧的,唯独要进宫这件事,是他第一次一意孤行,还跟家里闹了个翻天。

“我父亲……可还好?”他上次没问,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挂念着的。

我安抚他道:“放心,没被你气死。”

苻蓠眉头一皱,我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开玩笑,师叔身体好得很,我进宫的时候还来送我了,再说,有我师父在,他能有什么问题。”

他瞬间松了口气,作势要罚我,我忙掏出个东西往他身上一丢,他迅疾接住,一看到便定了下来。

“这是师叔当时给我的,”他抓着东西愣愣地看着我,我又补充道:“给了两个,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苻蓠闻言表情一动,用双手捧着那香囊埋到鼻尖,用力的吸了一口,而后终于抬头,冲我露出了一个眼眶微微发红的笑容。

我将他拉到桌边,给他倒了盏茶,趁着惜蕊小和不在,抓紧时机继续上次私会时没来得及问完的话。

“你上次说,是在太后宫里,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说到太后两字都有些发怵了。

苻蓠一手紧握着香囊,另一只手解下颈上的玉坠,对我道:“太后宫里有个嬷嬷,说认识这个东西。”

“嬷嬷?难不成就是她?”我瞎猜道。

苻蓠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是,她年纪很大了,而且她说,从前拿着这个吊坠的人,已经……找不着下落了……”

“什么叫找不着下落?”我急得站了起来,随即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只会让他更难受,便又赶忙坐下来。

“那个……”我小心翼翼的补充,“她有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苻蓠抬眼看我,眼里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呼之欲出的悲伤:“ 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没了消息,没有……”他顿了一下,“没有报备死亡,也不在出宫的名册上。”

“既然这样,就是说也有可能还在这宫里吧!”我赶忙道。

苻蓠眼神瞬间又变得坚定无比,“对,我也相信她还在这里,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嗯,一定会找到她的。”我看着眼前的苻蓠,突然有些心疼,这些希望只有一线,飘忽不定,可他仍执着那么久,实在不容易。

想着想着,我没忍住,像从前仍是孩童时那般,伸了手去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一点安慰。

他抬眼看着我,我刚觉得他眼神变得有些不对,就听到外面一声响动。

我想起身去看,苻蓠却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我一时惊呆了没反应,就这么被他抱着。

等我反应过来想推开,他却突然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你说,她要是真没了,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里透着从未流露过的脆弱,像个无助的孩童:“我会不会找不到她?”

我心里一酸,便用手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她肯定还好好的,你一定能找到她!你不就是来接她回家的吗?放心吧,师叔还等着你俩呢。”

他把头埋在我脖子里深深呼吸了一口,才终于放开,笑着对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一定会的。”

我安抚完他,忽然不知为什么,意识驱动着我往窗户看去,只见那窗户半掩着,我走过去推开,外面空无一人。

苻蓠在身后问我怎么了,我心里无故乱了起来,只冲他摇了摇头。

惜蕊和小和回来之前,苻蓠终于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俩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她们却突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黎欢被升封为妃了。

我坐在凳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她俩絮叨着从外面打听到的消息。

说是皇上最近夜夜留宿玲珑宫,盛宠黎嫔惹得别宫妃嫔都嫉妒死了。

我心想:呵,那他可真够有精神的,还都夜夜到我这来。

不过,这最近,他确实都来得很晚,几乎都是我睡下了才来。

又说,黎嫔昨儿不知给皇帝耍了什么花样,惹得龙颜大悦,今天一大早起来便直接给封了个妃位,赐封号“德”。

德妃,如此一来,她便是四妃之一了。

在这后宫,尊位仅次于陈贵妃,温贤妃,林淑妃之下。

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我也忍不住八卦好奇,黎欢究竟有何神力,竟在这短短半年之期,一跃至此高位。

而后,惜蕊一句插话把我神思拉了回来。

“难怪昨晚不见陛下过来。”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她神色平淡,状似无意。

呼~我轻叹了口气。不必她提醒,我一直记着他昨晚没来这事,正因为记着,等着,才心猿意马,想了些早该忘了的事情。

我将茶饮尽,挥手打断了她俩的话,走出门去,小和却追了上来。

她神色紧张,急急对我说道:“美人,你不必在意这些,陛下心里肯定是有你的!”

她像是在替皇帝对我做保证一样,双目诚恳。

我望着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们啊,这都多久了,居然还叫我美人,当心陈贵妃听见了罚你们个有目无珠。”

小和当即颤抖了一下。

“哈哈哈,逗你的,以后别这样叫了,我已经不是他的美人了。”

我走到院中亭子下,看到台面上还摆着一架古琴,忽然想起来那是某天晚上,皇上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那晚,他要抚琴,让我伴舞。

他说,他想时间停留在此刻,月下相和,莫不静好。

然而时间已经流到现在了。

我将小和叫过来,让她把琴抱走,拿去找修嬷嬷让她下次出宫时给我换点钱。

小和抱着琴震惊在原地,动也不动,我便亲自将她赶到院门边。

门刚打开,院外却突然迈进来一只脚。

我抬头一看,不认识。刚要开口问是谁,小和便慌忙跪了下来。

“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我之前完全没接触过这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见惜蕊出来了,我才想起来之前在话本里看到过一话,写着‘当今后宫里的温贤妃看似最温柔贤淑,实则最心狠手黑’,我当时还特意拉着惜蕊打听了一下这个人。

结果惜蕊的回答是,没接触过,只有传闻,未见真章。

敢情是这位?

那还真是不速之客。

我也没想着要行礼,就这么站着看她。

嗯,是个娴静淑雅的美人,身段纤纤,眉目也似水般温柔,乍一看,竟觉得……挺像黎欢的。

温贤妃贵为四妃之一,倒不像陈贵妃上次来时那般带了一众侍女太监,只带了一个贴身的。

她见我没行礼,居然也没计较,笑着免了惜蕊小和的礼,还冲我点了点头:“舒美人,久闻其名,终于得见了。”

我闻言一怔,这话什么意思?您一个正一品的贵妃,搁哪儿闻的我的名啊?

见我一时没答话,她也不急不徐,声调缓缓续道:“不让我进去坐坐?”

惜蕊在旁边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欠了欠身道:“贤妃娘娘言重了,我如今已是没有名分的阶下囚了,当不得美人二字。”

随后转身给她让道,“这冷宫破败,娘娘高贵,不知是什么吩咐还难为您特地前来?”

温贤妃一边款款往里走,却没有答我的话,反而是盯着小和手里的古琴,笑道:“妹妹这琴是把难得的好琴啊。”

她说着,转头看向我,眼里的笑意莫名,“我上次见到这样的好琴,还是在圣上的寝殿里呢。”

我看着她没接话。

她又佯装惊讶,“我刚进门时似乎听见了什么,你要把这琴拿去换钱?我是不是听错了呀?”

演技拙劣得我想翻白眼。

我便也冲她假笑道:“是的呢,您听错了。”随即忙让小和把琴抱回屋里。

她看着我仍是笑,这笑一直挂在脸上都未曾拿下来过。

我忽然间察觉到了那话本里写的,她的可怖之处了。

温贤妃进到院子里,看了我那寝宫一眼,表情难得地僵了下,随即转身走到院中亭子下。

我随着她坐下,静候着她的发言,她却先四处张望着,先夸了下我一院的花,又叹了下那百年古树,再关怀了几句我日常生活,然后,饮罢了一盏茶,才转头正视我,笑意盈盈道:“愿意同我联手吗?”

我真诚地给她回复了一脸问号。

她眼睛笑得更弯了,像是说再给我添盏茶那般,对我笑说。

“与我一起,整死黎欢。”

十一章:了悟

温贤妃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回望着她半晌,不知为什么,居然没觉得可怕,反倒觉得有些可笑。

说来我进宫小半年了,总算正面迎来一个正儿八经的妃嫔勾心斗角的戏码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先感慨点什么。

“娘娘,您这是开什么玩笑呢?”我终于开口回她。

她一挑眉,将茶盏放下,盯着我的眼睛道:“我看你也不是个傻的,聪明人不兜圈子,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嗯,我不是个傻的,但你是。我心说。

如今但凡心思醒明一点的,都该知道,黎欢是要当皇后的。

先甭管我有没有能耐跟她联手,也甭管联手能不能整死黎欢,关键是,我干嘛要做这种事情?

相比后宫这几位,我可喜欢黎欢多了。

再说,即便我就算真的要做些什么,那也不可能跟她联手,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温白露。

是太后的亲侄女。

“所以您是看中我什么了?”我同样回以她笑,“难不成看中我进宫半载便二度被罚进冷宫的独家能力?”

“这么说倒也对,”她居然颇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随后用眼神勾着我问道:“你不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吗?”

“不好奇。”我冷淡回应。

不就是你亲姑姑看我不爽呗,还能咋地。

“我好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目光探究。

敢情您自己也不知道啊。

“我好奇,为什么姑姑会这么针对你?明明你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她却对你比对黎欢还如临大敌,以至于亲自出手打压。”

她目光陡然冷了下来,“我原先还觉得她草木皆兵,不过自从慧锦宫那事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我小看你了。”

嗯?我忽然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了,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她提到了慧锦宫,我格外在意。

那正是那件巫毒小人事件,那也是我冷宫平静生活被搅乱的开端。

而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

“娘娘抬举了,我有什么能耐能让您高看啊?”我装着讳莫如深地跟她打起了言语官司,试图多套点话。

“能不声不响地将写着你名字的小人混进那些巫毒小人里,跟着一起谋了个赦免,这还不是能耐?。”

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你人在冷宫,手眼倒是通天啊。”

嗯?我从这话里捕捉到了一丝讯息。

“娘娘这话可真冤枉我了,我的巫毒小人分明是那瑶美人咒的啊。”

她闻言嗤笑一声:“我既然来找你联手,那自然是认同你的本事,咱也不必互相兜着了。”

她抬眼望着我:“我当初给她的那些巫毒小人里,可没有写你的名字。”

竟还真是!我还说那瑶美人不过区区一个美人,怎的有这般能耐残害那么多妃嫔,原来是这位高高在上的温贤妃的手笔。

这样说来,当初那瑶美人一进慎刑司便自尽,怕也是这位温贤妃“帮忙”的吧。

我忽然才冒出冷汗来,不过是为了争一点帝王宠爱,就如此草菅人命。

这后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也难怪话本里写她心狠手黑,还真一点没夸张。

只是,我又有些疑惑,这位温贤妃如此阵仗,难道整个后宫都查不到她头上吗?

太后是她亲姑姑姑且不论,皇上难道也真一点没察觉?

为何还这般纵着她?

“还在想怎么圆过去吗?”贤妃见我沉思不答,忽然打断我道:“不必装了,你这点手段我又不会告诉皇上,再说,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我们的对手是黎欢。”

经她一提醒,我才回过神来,我还是不知道我那巫毒小人究竟是谁混进去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真是为了让我出这冷宫?

可是谁呢?这个人既然能将小人放进去,那自然是事先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局,又有本事在贤妃眼皮底下这么做,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这个人这么费劲要我出这冷宫做什么?我分明……出去了什么也没做啊……

太奇怪了。

我一直以来都对万事不甚在意,任它发生什么也都只想着能在这后宫苟活下去就够了。

可如今细细回想,我竟在这些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局中。

我忽然也好奇起来了,为何我会有这般遭遇?

我抬头看向温贤妃,平静开口:“娘娘想整死德妃,是要自己当皇后吗?”

她审视着我,忽然间目露忌惮,又转而为示威,沉声道:“当然,这皇后本该是我的。”

“哈哈,娘娘,陛下可没说,这后位就该是你的啊。”

我看着她,刻意露出一丝挑衅,“您是最早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的,到如今却没有半点长进,您觉得陛下有心让您当皇后?”

当然没有,当朝无论立谁为后,都不可能立她。

温贤妃果然被激怒了,她怒目向我,又气又急,却哑口无言。

我见状忙趁火浇油,继续道:“您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无所出,是皇上不行?还是您不行啊?”

我说时带笑,自己听着都觉得过分嘲讽得想抽我,但我必须这样,才能激得她口不择言,佐证我一些猜想。

“你你……”她怒极立起身来,伸手直指我,面红耳赤,话音颤抖:“分明是他!他根本没……我…”

她说着,又羞又愤,目光里还浸着几分悲伤,倏然噙了泪,泄气沉默了下来。

我明白了。

想到昭和宫里曾与褚安徐三位美人曾妄论过的揣测,更加确信。

皇帝16岁继承了天子之位,如今年将20,后宫几院将满,膝下却仍无一子嗣。

温贤妃自他继位就入宫跟了他,这四年过来,恐怕仍是清白之身。

这后宫里多半……或许近乎所有……兴许都如此。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不敢想,可又控制不住想。

我……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吗?

我站起来,将自己的手巾递给她,向她告了个罪,才缓缓道:“娘娘,这个皇后,您觉得当了有意思么?”

她背身向我,平复了情绪,半晌,悠悠传来一句:“你不懂。”

她转回身来,已然变了样,不再像刚才那般情难自抑,也不似初来时那样虚与委蛇,她神色平静,目光里却透露出另一种真实的坚定。

“我要做皇后。”她瞥着我,“我给你时间考虑要不要跟我联手,如果不愿,那你也是我的敌人。”

她抬步往外走,头也没回,只留了一句轻飘飘的,“我也会除掉你。”

我神思清明,可心思紊乱,没顾得上害怕,只觉得可悲。

这后宫里的人,都很可悲。

晚些时候,让人可悲的罪魁祸首到我院中来了。

他冲进屋内,神色有些着急,冲到我面前,在触碰前又忽然止住了。

“朕……我听说……贤妃来找你了?”

那神情活像养着的外室被正宫抓到了,负心郎心急火燎赶来慰问一般。

“是啊。”我故作委屈。

他果然皱起了眉头,“她怎么对你了?”

我垂下眼眸,故意把嗓子捏得轻而又轻:“贤妃娘娘并没有怎么对我,她只是见您近来专宠德妃娘娘,觉得自己也同我这个冷宫弃妃一般,便来我这感怀来了。”

这谎话太拙劣了,我是一时脱口,没顾上修饰,皇上却好像信了……

他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向我迈了一步呢喃着:“不是的,你不一样……你……”

我呼吸都放轻了,等着他继续,他却止住了,皱着眉深深看我,而后居然躲开了。

我一颗心被吊了起来,上下不着,忽然豁出了所有顾忌,朝他迈了一步凑到他极近的地方,开口追问:“我如何?”

他闭上了眼睛,似在纠结,忽然他转头看向桌上茶杯,然后,神色便冷淡了下来。

“你不该在这后宫。”他木然道。

他转眼看我,眼里有一些浓浓的东西,“是我一时糊涂了,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该只顾自己一己之私……”他说着,声音渐轻下去,变成了喃喃自语。

“你想出宫吗?”他突然问我。

“啊?”这什么情况。

我……我才刚察觉到自己似乎不一样,正筹谋着要向他求证。

结果,他却要送我出宫。

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吗?

这些奇怪的举动,其实只是一时兴起?毫无意义?

“陛下是要弃了我,将我送出宫去吗?”我立在原地问他。

他将目光看回我,眼里的情绪复杂,良久,他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才道:“只要你想。”

我望着他笑了声,退回原位,对他道:“我不想。”

“为何?”他颇为惊讶。

“因为……”我看着他笑起来,“我喜欢的人在这宫里。”

他眼睛蓦然睁大,而后,却又忽然垂落下来,他不再看我,而是看向别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哦。”

哦?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你好自为之。”

什么情况?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来得及补充,他却一转身摆袖,干干脆脆走了。

连再见都没说。

而后几天,他再没来过。

我果然……会错意了吧。

十二章:前缘

我在冷宫里闭关了七日。

这七日里,皇上未曾来过。

他不来,其实也称不上闭关,因为这冷宫平日本就不会有人来。

除了苻蓠偶尔会悄无声息跃上枝头,但都被我一扇紧闭的门窗拒绝了。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些事情,以及,想一想,我到底要不要顺了皇上的意,出宫去。

我进宫原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也正因为知晓这宫内的人无一不是身不由己,所以更加断念绝想,不带任何一丝希冀。

入了皇家,最好不要有心。这是入宫前娘亲对我殷殷嘱咐的。

我能理解,所以进宫前便将那颗曾满怀悸动向往的心留在了当年的断桥河堤。

我本能这样无知无谓的虚度一生。

被遗弃在偏宫冷院,我就与花草作伴;被卷入这些不清不楚的局,我就甘当顺势的棋子。

总之,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要活着就行。

可偏偏那个人要乱我一切心绪,总要做些不明不白让人多想的事情。

现在好了,我乱了,他又不管了。

我应该直接出宫去的,回到家里,不再让阿爹阿娘兄长担心,又能继续去找师父师叔讨教些好玩的事情。人生漫漫,有趣的事情很多,有些感情总会如云烟散去的。

可留在宫里就不行,我在这里无欲无求,偏偏只有这一点隐埋而又蓬勃的希冀,现在被他拨醒了,就压不住了。

真是恼人。

我烦闷地站起来,将那副藏在柜子里的鲜衣怒马少年画扒了出来,再三看了几遍。

画得真好,生动惟妙,让我一瞬间便回到了那个晴好的下午,感受了当时的顷刻心动。

唉,没办法,躲不掉。

我推开了门,惜蕊和小和在门外守着,我跟她们吩咐了几句,便走出了冷宫。

我得去找皇上问清楚,他想让我走,还是让我留。

循着记忆到了承明殿,站在殿外望着高墙时,我心想居然也有我翻墙去找他的一天,还真是礼尚往来。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翻过墙去,见到的人不是皇帝,而是黎欢。

黎欢端坐在御座下,聚精会神地翻着奏折,神色肃穆严谨,翻看几页后勾勾画画,而后摞在一旁,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得不行。

这是……什么情况?

我着实惊讶,差点打了个跌。

后宫参政……这可是谋逆大罪啊!

没等我瞎想,我一转眼就看到了她旁边站着的,是皇上的贴身近侍,大总管方公公。

方公公是个极度敏锐的练家子,我刚躲到柱子后,他的拂尘就扫过来了。

我被他几下逼得逃出隐蔽处,黎欢听闻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我。

方公公收了拂尘过来,唤我“舒美人”,将我领到她跟前去。

黎欢看着我也有几分惊讶,“你怎么会来……”

她站起来向我走了几步,忽然了然笑道:“皇上在我宫里。”

……情况忽然变得抓马起来了。

我出神地思考接下来是不是该上演一出当红宠妃傲怼落魄弃妃的后宫大戏,黎欢却揉了揉脑袋,叹口气坐回去了,她继续翻着奏折,边低着头道:“你要去找他,待会儿让方公公带你过去,不过你得等我把这些奏折整理完。”

我有些不明所以。

她说完就不理我了,继续埋首批奏折,我看向方公公,他目光对上我便淡笑不语。

都这么淡定,得,那我也保持沉默。

我试着凑上去看黎欢在批什么,方公公也没拦着,便大胆凑到跟前,黎欢见状,顿了一下,顺手就将她手里的奏折递给我。

我翻开一看,那奏折上洋洋洒洒数百字,竟都是在参大将军温其行之过,说大将军自平定前朝宫变升封以来,愈加居功自傲目无尊法,近年来甚至暗里以权势笼络人心结党营私,扰乱朝纲罪大恶极。

奏折上还毫不客气地提到了太后,说她包庇母家,纵容温氏跋扈,导致了如今温氏权倾朝野的状况。

这奏折写得慷慨激昂落笔遒劲,恨不得赶着陛下立马处置掉温家一样,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个初入朝局的新秀写的。

我起了兴趣,从黎欢整理出来的那堆折子里抽出几张来看,无一例外都是或平和或隐晦或直白的提醒皇帝要小心温家的。

我忽然想起温白露那天跟我说“我要做皇后”时的神态,还真是温家嫡出,倨傲又张狂。

黎欢突然发声:“我听说温贤妃去找你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听谁说的?”我鬼使神差地问。

她抬头瞥了我一眼,语带笑意道:“听陛下说的。”

“哦”,看来陛下跟您还真是无话不谈。

我懒懒将奏折一把放下,刚想走开,黎欢忽然站起来,将整理出来的所有奏折一把拢到我手上。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无视我的疑问,边打着哈欠边往里间走去,“拜托你顺道给陛下带过去吧,我整理了一天,困死了得去补个觉。”

她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眼神示意着我手里的那堆奏折,缓缓开口,“你还是离温白露远一点吧。”

方公公将我带到玲珑宫时,我还在想,温白露当初来找我,到底凭什么会觉得我能帮她一起对付黎欢。

温家权倾朝野,欺上已久,盛极之势便只有衰了,而如今要促成这衰势,就得先从后宫入手。

所以贤妃当初能成为贤妃,也只能是贤妃。

而举目朝野,皇后也只有一个人能当得皇后。

黎欢,太师之孙,先长公主之后,父兄在朝位高权重,黎家声势渐起,足以与温家蓄力抗衡。

所以黎欢是皇上亲选的,也是必选的。

我有些可怜起温白露来。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非要来问个回答的自己,也是有些可悲的。

我定住脚步,忽然不想去了。

方公公见我忽然停住,问了一句:“黎美人何故不走了?”

话音刚落,门里传来匆匆脚步,里边人一把将门打开,皇帝站在里面,扶着门定定看我。

要走也来不及了,我索性上前将奏折递给他,他愣愣接过,没说话。

我打量着他,一周未见,他形容憔悴了许多,满身疲惫,我忽然想起第一次侍寝时,他靠在我身上说朝事磨人累得很,我那时还当他扯谎撒娇。

“陛下,近来可好?”我恍惚间脱口问了一句。

“我……朕还好。”他望着我,“你好不好?”

“不太好。”我诚实答道。

方公公不知何时叫走了屋内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一时间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有些安静,也有些局促,我便干脆迈步进屋。

皇上跟在我后面走了进来,忽然悠悠传来一句:“你好像瘦了些。”

还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心内腹诽,但到底没说出来,转为另一句:“冷宫伙食不太好啊。”

其实并没有,小和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关系,总给我带来各种加餐,品类丰富美味营养,伙食好得很。

皇上一时想凑上来说什么,但到底止住了。

我便问道:“陛下不问问我为何会来?”

他才回过神来般:“你现在过来,莫非是跟玲珑有约?”

“玲珑是谁?”

“……玲珑,是黎欢的小字。”

倒还真是符合她。

皇上霎时有些局促,改口道:“你跟德妃有约吗?”

“不是,我是去承明殿看到她了,她说你在这里。”

他双眼微睁,“你去承明殿找我?”

“嗯,”我看着他,又加了一句,“承明殿的宫墙真高,不如我那冷宫好爬。”

他手上的奏折忽然抖落一折下来。

我上前捡起,他收回步势,转到桌案边将奏折放下,似是定着吸了口气,才转身向我,平静道:“你找朕有何事?”

“问问皇上说让我出宫的事情。”

他眉眼缓缓耷了下来:“你想好了?要出吗?”

“没想好,所以来问问陛下,想不想让我走。”

他抬眼盯住我,半晌却没说话。

我也干脆沉默着看他,就这么等着。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转眼避开,欲言又止,然后踱步到桌案前,坐下来,把手搭在那些奏折上。

我在寂静里听见他沉重而紊乱的呼吸,然后有些沙哑地开口,“我想……你还是回去吧。”

“好。”

我干脆应声,走到他面前,从袖间抽出那幅画,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

“那这便算送给陛下的离别礼物,我回去等宣旨了。”

他一把抓住了那幅画轴,却没有打开,我看了看,转身往外走去。

一二三四……步子迈到十三步,他冲了过来,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

“你记得我!你还记得么?”他的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说要留着后位等我来坐。”

我心里明明是欢喜的,喉头却有些发涩。

他将我转过来面向他,一把捧住我的脸。

“我以为……你当童言无忌。”

“可我一直记着君无戏言的,陛下希望我当童言无忌吗?”

我看着他,从他眼中窥见了在宫中初见的侍寝那夜,他眸中未掩饰尽的那份痛苦挣扎。

心里倏然发疼。

他摇了摇头,而后转到书橱里,抽出来一卷轴画,展开铺到桌案上,与我那副并列着。

骑马少年,提灯少女,是十六岁的他和十三岁的我。

“我未曾忘过。”

……

那一年,他还是太子,随先皇出郊围猎,归来时队中一匹猎马不知何故发疯狂奔,我正在街上寻找走散的娘亲,猎马疾冲向我,扬蹄将要落下,他驰马从天而降,一把将我提到马背揽进怀中,带着我策马逃去。

天旋地转的,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的拥抱这么暖,心脏跳动竟这般快。

他带我奔到了遥遥无人的地方,又惊又怕地问我慌不慌。

我摇摇头,心下的激动还没平复,口不择言问他:“骑马竟这般好玩,你能不能带我再跑一遍?”

他有些错愕,而后捏了捏我的脸,无奈道:“你这姑娘,我被你吓得心都快停了,你倒好,就顾着惦记骑马好玩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勉强解释:“实在是小时候看兄长骑马潇洒得很,一心想学,但总因为体弱被母亲杜绝了,突然体会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闻言又稍稍搂紧我,双腿一夹马肚,让马继续轻跑起来。

“你想骑,那我就带你再骑会儿。”

说罢一会儿,忽地又加了一句:“我若是带你跑到天涯海角去,你怕不怕?”

声音里带着笑意,大约是觉得我小逗起来好玩罢。

“不怕。”我坚定答道

“当真不怕?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坏人没你这样好看的,”我扭头看了看他瓷玉般的脸,补了一句:“况且,坏人才不会救人。”

“哈哈哈,你这姑娘。”

他跳下马去,奔到我面前,笑眼弯弯地逗我:“那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嫂嫂说,救命之恩,需得以身相许。”这话不知是嫂嫂从哪个话本里学到的,但我确实照搬她原意。

他微怔,忽然冲我张开手,“那你愿意以身相许来报答我吗?”

“好啊。”我向着他张开的双手跳了下去,被他接了个正着。

……

后来,大人们赶来了,我才知道他是太子。

侍卫们拥着他回到队伍中心,我被担忧的长辈团团围住关怀。

他在先帝身边听训时,还冲我眨了眨眼,一脸笑意。

事后跟娘亲说起时,她一边跟旁听的几个婶娘一起笑,一边连连冲大家摆手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便只能装在心里,心想我才不是说着玩的。

然而,当年冬天,先帝便驾崩了,他登了皇位,然后,突然间便多了几个夫人。

说什么等我及笄便来娶我,哼,果然如娘亲所说,还真是稚子戏言。

我不该当着的,也不该再记着。

待至次年元宵佳节时,我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再见他,他已经是有数位妃子的皇上了。

他带着彼时的温昭仪,在一众朝臣后妃簇拥下,在长街巡视,一派沉稳,不似之前那般少年飞扬。

我被娘亲牵着迎在街道两侧,一个劲儿往后退隐,却退而不得。

其实人潮拥挤,他不该看见我的。

但他行至我们身前时,竟停了下来,跟娘亲及另外几位朝臣家眷说起话来,慰问关怀。

我低头缩在娘亲身后躲着,也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忽然被拉到身前,娘亲对我训道:“快给皇上行个礼,皇上去年可还救过你呢,怎么这般不懂事?”

接着,便指着我对皇上道:“小女面薄羞涩,失了礼数,让皇上见笑了。”

我抬头,便见他垂眸看我,眼里映着长街灯火,似笑非笑。

霎时汹涌人潮便退了个干净。

我只听见他轻声说:“救命一事,她当时已给我许了回报了。”

我忽而惊诧,没想到他还记得,可我望向他,他却转头跟旁人说笑去了,似乎刚才那句也不过是一句说笑而已。

而后,他带着他的几位妃嫔,继续往前去了。

远远的,忽而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躲着人群来到断桥边,一个人看着满船星河,觉得天地乱糟糟的,只想静静。

不知何时,他悄悄跟了过来。

“不去赏灯?”他在我身旁席地坐下。

我侧头望见他,忽然想到他如今是皇帝了,应当站起身来跪下行礼,但我不知哪来的包天大胆,我没动身,甚至没搭理他。

他望着我一笑,也没说话,跟我并排坐着看水流,看着看着,他忽然间往身后一躺,大喇喇画了个大字,还长呼了口气,吓我一跳。

我侧身看他,他歪头冲我笑,懒洋洋地道:“当皇帝好累啊,我好久没这样休息放松了,你别见怪。”

我没法继续沉默了,只能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愣愣道:“当皇帝会累?皇帝不是九五至尊么?”

“正是九五至尊才累,要做许多不想做的事,要担许多不想担的责,而那些真心想的,却身不由己。”

他忽然撑起身来,微微倾向我:“皇帝要同许多不想见的人在一起,可想见的人,却没办法见到,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那时只知道皇帝是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人,怎么还会身不由己呢?

他神情落寞下来,看得我也郁郁的,不想再说些什么。

他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嘴里换上哄人的语气:“今天是元宵佳节,要开开心心的,不如,我们去放花灯吧?”

没等我回答,他便站起来一把拉住我,我跟着他跑了几步到河堤边,忽然不知怎么突然问了一句:“皇上,您不去陪温昭仪她们吗?”

他回头望我,眼里蓄着颤动的光:“现在这里没有皇帝。”

他说着撒开我的手要去拿河灯,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着我,认认真真道:“我小名叫寻光,你日后便叫我寻光吧。”

他拿了几盏花灯递给我,每盏花莲心内都燃着滚烫的火心,火焰熏着那纸扎的花瓣,易燃易碎,却又美妙非常。

听说花灯入河海,心愿便能传递给彼苍之神,我当时便诚心许了个愿:“望寻光能少些身不由己。”

可我到底也没这么开口叫他,他追问了我的小字,一遍遍叫我,我都没应答。

他又同我讲了许多宫中有趣的事情,我听着着实好玩,他却说无趣,我便也跟他讲我在城外跟师父师叔采药练香,上山打野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天,谈得自在开怀,我忍不住心想,他要是能常在宫外就好了。

他却开口说了出来:“你要是在宫里就好了。”

我按捺住砰砰心跳,告诫自己不许多想,只打趣道:“要是宫里真有你说的这些趣事,那我就进宫去。”

他忽然激动起来,“当真?你要进宫?”

我被他感染着,没忍住认真畅想了一下,心情便霎时落了下来。

“你宫里这么多妃嫔,去了也没意思。”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眼神不知何故变得灼灼发亮:“你若是进宫来 我便留着后位等你来坐。”

风一瞬间静了,而后再刮起了,吹得河中的花灯飘飘荡荡,灯火摇曳。

“寻光,你可知君无戏言?”

“一诺千金。”

他同我说这些话时,全然没有一派帝王之相,不像长街上引领着宫人官员与民亲乐的那副端庄姿态,却像是变回了一年前的那个少年。

热烈诚挚,却如风易散。

所以我没敢再像之前那般,将之时时悬在心头,殷殷盼切。可我还是收藏了当时的一缕风在心底,一缕刹那的心动。虽然心知,或许不过是彼时风动罢了。

果然,后来三年,我们再没见过。

外邦来犯战事紧张,元宵灯会禁了三年,皇上便再没出现。待至第四年初,将军们战胜凯旋,皇上亲自来城外迎将士归家。途中他路过我家府外,一眼扫过我,却没停留半分。

当时是年少懵懂,是稚子戏言,而如今,他已然成了沉着冷静不留杂念的帝王。

而我也逐渐知晓了,自古帝王便不该不会亦不能有真情。

如此,也算了了。

可偏偏造化弄人,战事得意举国同庆,朝廷便要开宫选妃,而我在最不想进宫之际,就这么无可奈何入了宫来。

又这么,与他重逢。

……

“我还能唤你舒儿吗?”他拉着我的手,竟有些颤抖。

“选妃那日,我在殿上猝不及防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等你。”

“你字取望舒,当真是我的月亮,是我所寻之光。”

第十三章:变故

他说,我是他的月亮。

他说这句话时,我忽然理解了,为何当初娘亲万般殷切嘱咐我入了宫切不可存心留念,可最终临行前却又无奈道:一切随缘。

因为我对她说,我早对他动了心。

而人一旦动了心,就什么都不受控制了。

玲珑宫里,他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呢喃呼唤:“舒儿,舒儿……”

这声呼唤隔了经年,再次砸入我心。

“……寻光。”我终于回声应他。

他闻言双手收了劲,抱我更紧,声音颤了颤,埋在我脖子里吐了一声叹息:“我的舒儿……”

我其实并没想到,他会这么爱我。

这一晚上,黎欢没有回来,皇上带我宿在玲珑宫里,他揽我上床,而后便倚着床榻直直盯着我看,像看不够似的。

直到现在我也才明白,他以前总这么盯着我看,原来真是我期盼的那个意思。

我原本有多话要问他的,被他这么看着,也都全然忘了,心安的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没有浩大仪仗,没有百官朝贺,只有我们二人,像一对寻常夫妻。

次日,我醒来时,他不在身旁,我下床去寻他,才发现玲珑宫真大,不愧是四妃之一的宫邸,但宫人却也稀疏得很,不知道是被故意遣散了,还是黎欢本身也是个喜静的人,不爱人多。

我走了几处,终于在一间看似书房的屋外听见皇上的声音,没来得及敲门,突然听到黎欢的声音也从里边传来。

“……昨晚那些,加上这一份,足以判他们一族流放边疆了。”

“还不到时候,温其行狼子野心,不会这么乖乖交还虎符的,现在若放罪诏下去,恐怕只会激得他破釜沉舟。”

温其行?看来是在说朝堂上的事,后宫不得干政,我一向也不太关注朝堂动向,但温氏跋扈也是早有耳闻的,只是,皇上为什么要同黎欢商议?我没忍住听了下去,就听黎欢问道:

“那陛下要如何?”

“徐徐图之,步步瓦解。”

“我父兄已在朝中联络了不少官员,暗中策反了不少温派党羽,最核心那几位,也都找到了把柄死穴,只要陛下首肯,便可筹谋清算了。”

“好!一个一个来,切莫打草惊蛇。”

“太后那恐怕已经惊了,陛下直升我为妃,贤妃又被您冷落打压,她老人家该耐不住了吧。”

“你放心,朕自会保你,”他突然顿了一下,许久才续道:“也会如愿让你成为皇后。”

我心里噔的一声,虽然早就知道,黎欢入了宫来,就是要来当皇后的,可听他直言,还是难免失落。

黎欢闻言却突然笑道:“真舍得让我做皇后?那你的小情儿怎么办呢?”

小情儿?难不成是说我?

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皇上却沉默不答了。

等了许久,他直接跳过了话题,开始交代黎欢转告父兄如何瓦解温氏党羽的计谋,声音更没了情绪,冷硬非常。

我退回了起居室,继续躺回床上,佯装自己没出去过。

我大抵知晓了黎欢和皇上的交易,皇上要清理朝堂,扳倒温家,需要依仗黎家的帮扶,所以许了黎欢中宫之位。

黎氏代代尚儒忠厚,居高位而知分寸,是朝中最可依仗的家族,黎欢也聪敏仁爱,是当皇后的好苗子。

这一桩交易,实在完美。

完美到没人该破坏。

坏就坏了朝堂稳定,后宫祥和,百姓安康,这罪过我担不起。

我迷糊想着,早知就该直接出了宫去,管什么儿女情长呢。

不知隔了多久,皇上回来了,坐到床边伸手抚着我的脸,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寻光。

他只字未提跟黎欢所谈的那些,只跟我说风花雪月。

我倒突然觉得,黎欢跟他其实才是真般配的一对。

但我倚在他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又觉得心有不甘。

我的情郎钟意我,可他是皇上。

唉。

他不仅是皇上,他还要封别人做皇后了。

我在玲珑宫里陪他住了两日,他当真没回过承明殿,虽然实际上黎欢并不宿在玲珑宫,但对外,不用听谁说也知道,各宫肯定都传遍了皇上专宠德妃,夜夜与德妃同寝的传闻。

也就是说,各宫都察觉到了皇上要封黎欢为皇后这个信号了。

依这个趋势,我猜很快就要出事。

果然,第三天的时候,太后的急诏就传来了,说是太后凤体欠安,严重得很。

皇上不得不前往清和殿去看望,我索性也自己回了冷宫。

虽然早前皇上已经派人替我给惜蕊小和传了讯,但我还是想亲自来跟她们说一声,我没事。

但我一推开院门,却傻眼了。

那院内坐着一个人,素衣简饰,却雍容天成,有这气质的,不是太后还是谁?

她闻声转过来,冷眼看我,目光锐利,哪有一点病重的样子。

我还没从一波震惊里缓过来,就看到她身后站着惜蕊,正恭敬地给她捏肩,低头与她絮语,熟稔得很。

而小和跪在一旁,目光满含不服,见到我一惊一喜,向我身后张望着,差点就要站起来了。

我上前去,盯着惜蕊看,她却躲着我的目光,给我抬了凳子,沏了茶水,然后又回到太后身旁,仍是一丝不苟。

“别看了,惜蕊是我派来照看你的,自然听的是我的话。”

原来如此,我当初还说依她的品性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原来早就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难怪太后对我的喜好行踪了如指掌。

“太后不是病重要见陛下么?您现在在我这里,让陛下去清和宫里见谁?”

“自然是见他该见的人。”

她施施然端起茶来,一派矜傲。我突然反应过来,想必是温贤妃在那等着了。

“嗤~”我忍不住嗤笑:“依着皇上如今对德妃的盛宠,您难道觉得,贤妃还有争宠的资本?”

“她当然没有,”太后饮了一口茶淡定道:“论及争宠,谁有你的资本?”

她看着我,目光悠悠:“人人都以为皇上喜新厌旧,如今盛宠那姓黎的丫头,可我清楚得很,我这便宜儿子,其实跟他老子一样,是个情种。”

她这话的意思,难道早知皇上倾心于我?

“太后既然知晓皇上的心意,几次三番害我,难道是为了温贤妃铲除对手么?”

“呵,”她突然哂笑,“没有你,白露也不可能坐上后位的。”

我突然觉得她的神色染了几分苍凉,她这副模样,像是也料到了皇上对温家的忌惮和打压。

我不解道:“既如此,您害我又是为哪般?若说是为争后宫主权,对您来说,与我联手才是最佳选择吧?”

我看着她,半不正经地道:“毕竟依你所言,我才是能左右陛下心意的那个人,不是吗?”

“是,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不能让你留在这宫里。”

“这是什么道理?”我实在不能理解。

她突然起身向我,全身威压逼视着我,一字一句道:“这皇宫不需要第二个深情的帝王,更不能再酿一个悲剧。”

我还未理解这话里的意思,院门便被猛然撞开,皇上冲了进来。

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拦在太后面前,大口喘息着,看样子是飞奔过来的。

太后见状惊退一步,而后怒目上前,声音冷然如冰:“拦什么?怕我杀了还是吃了?”

“母后……”皇上的声音竟有些戚戚。

“哼,别叫我母后,我不是你母后,想想你真正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我感觉到皇上抓着我的手猛然一震,瞬间扣了个死紧,紧到我都发疼。

我抬眼去看他,见他脸色霎时白了下来。

太后仍冷冷道:“你答应过我什么?答应过你父皇什么?”

她像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一般,愈加失控起来,张口训道:“你看看你这些年,纳了这些妃嫔,却一个也没宠幸,你替谁守身如玉?啊?你还有个帝王的样子吗?”

最后一句似是带了悲凉:“……你这样,跟你父皇有什么区别?”

第十四章:谈判

秋风乍起,整座院内忽而间颓唐失色。

太后立于阶上,一双眼里含愤尤悲地望着皇上,没分半点给我。

我不大清楚他们所说的情况是什么,但我明显察觉到皇上在听到太后的话后,手倏尔松了下来,只剩着一点将放又不舍的余力抓着我。

他的目光凝于地面,我看不清里面的神色,只感觉到他似在轻微颤抖,如此许久,忽而就感觉不到了。

因为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在突如其来的失落里还未回神,只见他走到太后跟前,行了个大礼,才沉声道:“儿臣知错了,我……我把她送出宫去,一切照旧。

太后闻言抬眼盯着我看了看,而后又看看皇上,似有些不满却又无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出宫去吧。”说罢就招来随行公公,当即就要请我出门。

“等等,要走可以,但至少给我点收拾东西的时间。”我赶忙道:“现下天已经黑了,明天再走行不行。”

皇上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痛苦。

太后也看着我,半晌,居然点头了。

而后,她扫了皇上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惜蕊跟着走到院门外,小声跟太后说了句什么,行个礼后便又转回了我身边,小和见状急忙过来拦住。

惜蕊隔着她,对我道:“美人,就让我伺候你最后一晚吧。”

小和愤愤地冲她对数落。

我无暇顾及她们,只盯着面前的寻光看。

他就在我几步之外,却遥望着犹如隔了一片星海。

我朝他走了两步,他仍只是看着,没有动作,眼里浑浊着一片浪潮。

我看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便停了下来,捂住他刚刚拽得我发疼的手臂,轻轻唉叹了一声。

他果然立马奔了过来,拉起我的手臂查看,竟然真的青紫了一片。

他瞬间露出心疼又自责的神情,我便顺势扑到他怀里,他顿了一刹,而后立马将我抱紧,紧得我又开始发疼,耳边还恍惚听到他压抑的哽咽。

我的寻光啊,我怎么会让你这么为难。

寻光拥着我,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一个劲道歉,一个劲剖白,末了,只余一把沙哑的嗓子在我耳后反复呢喃,“下辈子,不要在生在帝王家了,下辈子,我再来寻你。”

痛苦难当。

好在我有个会调香的好师叔,我拥着寻光在榻上哄了半晌,点着特制的安神香,终于让他安睡了过去。

而后,我溜出冷宫外,来到静寂无人的后花园,拿出莺笛,吹了两声有规律的夜莺鸣叫,等了一会儿,树枝窜动,苻蓠一闪到我跟前。

这是儿时我们便常玩的把戏,莺笛一响,他就会来找我。

苻蓠许久未见我,一来便询问许多,我不得不打断,直截了当道:“带我去太后寝宫。”

“这个时辰,你去那儿做什么?”

“找太后唠嗑。”

苻蓠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大约是看我严肃,便再没多问,当即转身蹲下,我伏到他背上,他脚尖一点便飞跃起来。

在这戒备森严又宫道繁杂的皇宫里,有一身如燕轻功还真是方便。不一会儿,他便带我跃进了清仁宫后院。

“你就在此处等我,一炷香后我若是还没出来,你就进来救我吧。”我对苻蓠交代到。

一路上我同他大致说了太后对我的忌惮和种种作为,他立马变得戒备非常,还十分严肃地叮嘱我一旦有事立马摔杯为号,逗得我反而放松了下来。

进到太后寝殿,里面竟然亮着灯,太后就端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睡意。

看样子是特意等我来了。

我便毫不客气地跨步入门,只见寝殿内的宫人全都遣散了,就连平日里贴身的那位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方寸天地间,就只剩了我同她两个人。

“我不会出宫的。”

我直截了当开口。

太后倒也不惊讶,徐徐地端茶入口,还示意我放在桌上的另一盏早已倒好的热茶,大有让我坐下慢慢谈的态度。

她喝了口茶,才看向我,开口道:“给我个理由。”

我直直地看着她,“我可以帮你。”

她挑了一下眉:“帮我?”

“对,帮你。”我看着她,她看我的目光带了点探究性。

我继续补充:“您现在……很艰难吧。”

我没有使用疑问句,她的目光蓦地便颤动了一下,盯了我半晌,而后带着点苦笑意味地一哂,垂下眸来。

“你倒是比她聪明多了。”

她突然毫无来由的一句,前后无缘,我却不知怎么忽而间福至心灵,理解了她口中的“她”是谁。

“您是说先太后吗?”那位传说中的凤华皇后。

我一直不明白,太后为何对我这般敌意重重,但经几遭与她对峙,听她那些言语,心底里便有了个堪称荒唐的猜测。

“我……像她吗?”

我刚问出口,太后却突然嗤笑了一声,“你比她可差多了。”

呃……方才不是您自个儿亲口说的我比她聪明多了?

大抵提及昔人,便不免追忆,太后将茶杯轻轻放下,缓缓开口。

“她这人宽宏,和善,揣着一副菩萨心肠,对谁都犹如亲人一般,处处周到,细致体贴,无不关怀,对谁都没有防范……”她说着,面色竟逐渐柔和起来。

我有些惊讶,从那些事迹看来,我原以为太后对她应是嫉妒甚至憎恶的。

未及思索,又听她继续:“……没有防范,活该被人害死。”

……她面色一凝,语气也变了。

我一惊道:“先太后不是病死的吗?”

“哼,”她冷哼一声:“陛下恨不得把她宠在手心里,呵护得小心又小心,何曾让她受过一丝病痛!”

太后像是陷进了回忆里,就连先帝的称呼都弄错了,忽而激动起来。

我也激动起来,我预感到有个尘封的秘密,将要在我面前展露出来。

然而太后顿了片刻,缓缓地吐了口长长的气,平复了失态,忽然抬头看我。

“你觉得我一直在害你,对吗?”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又深邃。

我其实隐约有些明白了,“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或许是您认为我配不上陛下吧。”

将我打入冷宫,又要逼我出宫,说到底,她所做的,也只是在阻止皇上和我在一起而已,并未真正伤及我什么。

她闻言竟是欣慰一笑,“你果真是个聪明的,既已知道不般配,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离开他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顺着她,我忽然想到了寻光抱着我时痛苦呢喃的声音。

“为什么身为帝王,就一定要娶一个般配的人,而不能娶自己心爱的人。”

“他可以娶,只要他能丢掉自己的深情。”

太后说着,许是想到了先帝,忽而冷笑起来,“身为一个帝王,要什么深情,要什么从一而终?他不知道深情的代价吗?”

最后这句大概是说给寻光的。

“什么代价?”

“你爹娘没跟你说过经筵之乱吗?”

经筵之乱,这么轰动的事情,自然是说过的。

先祖圣宗自平定江山后,便遣将入关,实行了重文轻武的国策,历代先皇都尚儒崇文,设有御前讲席谈论经史的经筵之习。

而昊元十年,先帝举行经筵大典时,竟被当朝宰辅联通一众文臣谋乱逼宫,幸而恰逢驻守边疆的守将温其行回京探亲,经宁嫔通报赶来救驾,险而又险地救下先皇,并将叛贼头领宰相斩首,才平了这场叛乱。

此后,先帝便改了国策,文武兼修,撤掉了文官之首宰相,而设三公分权制衡。

武臣疏忽良久,朝中极少良将,自此才开始重视培养。

温氏一族原是开国将门之后,温其行此番救驾有功,先帝便封其为京都大将军,掌管虎符,统帅三军,并将冷落在边疆已久的温氏一族迁回京都。

而及时通报的宁嫔,被升封为宁妃,也就是后来的继后,如今的太后,温嘉仪。

“这与后宫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不解,这么轰烈的前朝之乱,难道是后宫造成的吗?这跟帝王的深情又有什么关系?

“经筵之乱源自宰相狼子野心,可为什么那么多官员愿与他同流合污,当时朝上也并非没有可以牵制宰相的人,例如于尚书,周太傅,可他们为什么都选择视而不见,任宰相肆意妄为?”

太后说罢深深看我:“你当后宫真的就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温柔乡吗?”

我原本还迷惑着,被她一眼望住,忽而醒过神来。

是了,后宫的妃嫔,除了个别来自民间,多数都来自于朝臣家中,而位高权重的高位妃嫔,往往也只能从家世相当的家族里选取。

这不是皇帝的温柔乡,这是天子与朝臣间相依相傍互惠互利的纽带牵连。

后宫与前朝,从来就分不开。

所以后宫里不需要深情,要的是均衡稳定,以此来维系前朝臣子间的稳定。

而先帝完全打破了这种稳定。

他独宠凤华皇后,而冷落其他妃嫔,便因此也失了其他朝臣的心,而偏偏,凤华皇后家世轻微,又给不了先帝辅佐依傍。

我思及此,有些愣怔了:“难道就因为家中子女不得宠,就也失了臣子之心吗?”

“臣子之心,在于君王能不能给予其庇佑安定,若眼见一个帝王连家都庇佑不了,你还能指望其庇佑天下吗?”

太后这话里带了哀愁,目光悠远,似是沉进了久远的悲痛里。

我忽然想到,关于那时的后宫,我向来只听到过先帝与凤华皇后情比金坚的动人爱情,却没有一段话说过余下那些不得宠的妃嫔,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想来,不会怎么好过。

第十五章:前因

我入宫之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冷宫里的,并不怎么有机会亲见如今这后宫是个什么情形。

在昭和宫短暂的岁月里,虽然知晓了妃嫔们被明面恩宠实则冷落的事实,但储安徐三位美人过分潇洒随意,便让我也觉得其余这些妃嫔们应该都是无所谓的,活得应该也很自在逍遥。

可到底还是有温贤妃借瑶美人之手残害一众宫妃的事实,我也听惜蕊在我耳边念叨过许多嫔妃相残的故事。

这后宫就像个危机四伏的江湖,没有恩宠傍身,便只能倚靠家世自保。

若是没有依仗,就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泥地里的蝼蚁。

而要平息这些纷乱,就得有一个能从中调停坐镇的皇后。

这个皇后要宽宏体恤,要公正严谨,更紧要的是,能有镇住六宫的威势。

所以,她不一定要是皇上最喜欢的人,但一定要是一个合适的人。

很明显凤华不合适。

我也不合适。

太后倚在靠背上,目光幽幽地看我。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住那间院子?”她问我。

我摇摇头。

她看着我道:“你院里的那颗古树,吊死过一个弃妃。”

这我倒是听说过,详情就不知了。

“那是前朝宰相之女,先帝的容妃。”她缓缓道:“我先时问你,为何于尚书和周太傅当时不肯阻止宰相谋逆。”

“为何?”

“因为他们各自的女儿,都在这后宫里,被容妃残害死了。”

“觉得奇怪吗?”她接着问道,“明明是宰相之女犯的罪孽,却要报复在先帝身上?”

我愣了一霎,而后缓缓垂下了头,轻叹了口气。

“不奇怪。”

我反问道:“那时的后宫,想必被这位容妃残害的妃嫔,有不少吧?”

“对。”太后语声低沉,说来仍有不忍。

“先帝忌惮宰相的权势,不敢严惩容妃,想来是任其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这个人,说于心不忍,但处处掣肘,可偏偏又不思图变,只守着自己一腔深情和安稳,不愿变一变这后宫局势,以此来修正一下朝堂局势。”

“说到底,是他不在乎这些人。”

皇帝对一人的深情,其实就是对后宫里其他人的绝情。

帝王绝情如此,臣子自然是寒了心的。

太后说此话时,语音里满含愤恨,那愤恨之下,又藏着一丝痛意。

她突然嗤笑一声:“活该他最后被祸及自身。”

我回过味来了:“所以凤华皇后其实不是生病,而是被容妃下了毒?”

太后补了一句:“还有太子落水。”

我心头一惊,之前听闻的故事浮现出来了,当今陛下在八岁那年仍是太子时,有天不慎跌入后花园池子里,高烧了一场,经太医几番诊治康复后,便开始了和凤华皇后的疏离,而同宁妃亲近起来,甚至住进了宁妃宫里。

“这些……都是容妃所为吗?”

我有些惊颤,并不能理解一个人的用心何以险恶至此。

太后却一转方才的愤恨,悠悠叹了一句,“求而不得,自会疯癫。”

语气里似乎还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您,也很喜欢先帝吧?”我忍不住问出口。

她闻言瞬间怔了怔,垂眸良久,才苦笑了一声。

“孽缘。”

她抬眼望向北方,像是遥望远处,“我那时在北疆活得好好的,好不逍遥,被家父送进宫时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她顿了下,恍惚露出点笑意:“可我一见到他,就不想回去了。”

“只一眼。”

触及心扉,她像是心里堵了多年,忍不住倾吐一番,竟喃喃续道。

“你见过北方的大雁吗?”她望着我,眼里涌动着一层光,“我们那的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若是你打下来一只,另一只就会跟着飞下来把自己撞死殉情。”

“我一直想找一个像大雁一样的男人,见到他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可是,”她的声音忽而哀戚下沉,“他的雁不是我。”

她凝视着我,仿佛穿透了我在看另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这么幸运?”

我缓缓摇头,幸也不幸。

太后却没搭理我,兀自说着:“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她,又有多羡慕她,那是我最喜欢的男人啊,也是我最梦寐以求的感情,却都只属于她。”

她盯着我就像盯着那个人一样,似怒又怨,有种将要扑上来的错觉。

然后,她缓了缓息,语调哀戚下去。

“后来,我见过了她,才知道她确实很好,值得他喜欢。可我还是难受,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的表情太过沉溺而悲痛,我有些不忍,试图开口安慰道:“后来就是你了呀。”

“呵,”她苦笑,“大雁失去挚爱只会殉情,哪里会另觅新欢?”

我不解地僵住,没有言语。

凤华皇后走后,先帝便将她封为继后,为她修造行宫,这些,难道不是出于宠爱吗?

她望见我的神色,大约是猜到了我所想,神色渐冷,语气也冷淡下来。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交易。”

我瞬间明了,“关于太子和复兴温家,对吗?”

她赞赏地看了我一眼。

果然,温家自被圣宗遣至边关这么久,除了送宁妃入宫,便几乎再未入过京都之地,怎么偏偏就这么凑巧,赶在经筵之乱时出现了。

“所以,自太子落水那时起,你们便开始联手了?”

太后坦然:“我一直在伺机,可偏偏他们到那时才肯信宰相一族心怀不轨,有心僭越。”

我追问道:“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太后竟然十分坦诚,脱口便道:“我替他们筹划如何反击,他让我温氏一族重回京都。”

“所以照料太子和继承后位是附加的吗?”我迫不及待想了解寻光与她之间真正的关系。

她却突然叹了口气,“李纪容太狠了,她给凤华下的毒,让她形容枯槁,寿命骤缩,体内毒素还会传染给亲近的孩童,恶意昭昭。”

原来如此,难怪小太子要移居宁妃宫里,要跟亲生母亲生疏隔离。

他那时还那么小,就已经亲历了这残忍的的恶毒和痛苦。

我心里蓦地一痛,想跑回冷宫去抱抱他。

“你那时,对他如何?”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虽然心知这问题有些多余而无用,但我就是希望能听到那时有一个人对他好,能让他少些痛苦。

太后闻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良久,她才错开眼神,像是收住了什么情绪,语调恢复如初的冷淡,才道:“他那时已经八岁了,他知道这些悲剧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我抬头看她,她已经恢复了原先那副矜贵漠然的样子。

“所以他会成为一个没有真心的帝王,不需要感情的束缚,理智地均衡朝堂,稳固社稷。”

……顿了会儿,她缓缓道:“如果没有你的出现。”

“所以,您将我关入那个冷宫,就是想要以那棵树来警醒他,是吗?”

“是。”

她说罢看着我,似终于觉得有些不忍,轻叹了一声道:

“我不想害你,我也知道寻光有多爱你,可就是这份爱,不该留在这皇宫。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理解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帝王身上,除了情爱,背负更重的是朝堂社稷。”

我听得有些头疼,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才对她道:“你害怕陛下重蹈先帝的覆辙,害怕在这后宫前朝又酿出一出惨剧,所以觉得让黎欢代替我就可以?”

太后:“她会是个好皇后,也是陛下现在最需要的皇后。”

说罢,她转头问我,颇有几分认真:“你觉得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那倒是没有。”

我想了想,依照目前的局势看,黎欢确实是当朝皇后的最佳人选无疑。

四妃里剩下的两位,贵妃陈家也是跟皇家有渊源的名门,但后辈日渐不成器,家风败坏了许多。

而淑妃林家家世也好,但却有一个被温其行带出来的骠骑将军,颇有隐患。

黎欢自然是最合适的那个。

“只是,”我凝了凝神,看向太后,“您真的舍得背叛母家吗?温将军还等着您把温贤妃捧上后位吧?”

她闻言看向我,脸色平淡无波,眼神却坚定不容置疑。

她说:“我们祖辈世代教导,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抢。”

她语气轻缓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可亵渎的信念。

我差点忘了,她也是将门之后啊。

温其行驰骋沙场披荆斩棘,却还不如她能守住这份赤诚忠义。

我又觉得有些好笑:“陛下和黎欢还觉得您是站在温家这边的,对您防范着呢。”

她轻叹一声:“皇上以为我想让他立白露为后,我是故意为之,我纵着白露,让他们觉得事情仍在掌控之内,才不至于有暴动。”

“是吗?”我神色一凝,盯着她,“您确信,他们就对您没有怀疑吗?”

她倏然一震,随即身子有些瘫软下来,低声喃喃:“我近来确实察觉到,哥哥似乎已经看出我的心思了,他有许多事宜已经不再与我商议了。”

“我不知道温将军有没有看出您的心思,但我知道温贤妃近来串门串得勤快得很。”

太后眼神一立,盯向我。

我调笑道:“看来您最近是光顾着盯我了,不怎么关心您这个看起来‘只知道跋扈却没什么心计’的亲侄女啊?”

后面的话我刻意强调了语气,太后果然眉头微蹙。

我便趁势继续,“贤妃娘娘最近去了德月轩三次,去了云水宫两次,云锦宫两次,还去了万春宫,昭月宫,另外还约了沉嫔、燕嫔、顾昭仪等几位娘娘在春景台赏花,聊得可都是不亦乐乎呢。”

这些消息是我托苻蓠去帮我盯来的,来时路上他转述给我时还十分不解,“这不就是没事干串门赏花嘛,有啥奇怪的?”

苻蓠不知道,太后却是知道其中机密的。

她听我说着,面色便渐次暗沉下来,到最后,已然一片灰败。

温白露见的,都是与温家有牵扯的家族送进来的妃嫔。

名单目录我在黎欢所批的那堆奏折里看过,这几位妃嫔母家,几乎能算得上如今的温氏党羽了。

前端朝堂局势动荡,现下这么频繁走动,保不齐是在密谋什么事,而她却没告知温太后。

要知道原先她做什么都要依从亲姑姑太后指令的。

太后愣了半晌,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般,有些慌张起来。

我觉得有些奇怪,她是塞上来的姑娘,何至于这点事情就能吓到她。

她却突然转向我,声气急切:“你说你可以帮我,怎么帮?”

Tags:子不语   蜗牛

猜你喜欢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