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八”节，开车陪妈妈去治病。妈妈接受治疗的时候，我在车里等着，就想写写妈妈。

一直想写妈妈，但又不知道写什么。妈妈一生平平常常的，平平常常的工作，平平常常的家庭，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似乎连故事都没有。那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妈妈干了一辈子农村中小学教师，长年担任班主任，已经退休20多年了。前几年还获得了国家颁发的“乡村学校从教30年”荣誉证书。

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对工作非常负责任，每项工作都认认真真完成。

那时老师要到学生家中家访。我们那是中心完小，学生分布在周边好几个村里。有的小村就在山沟里，妈妈自己不敢去——家访都是晚上去的。

每次都是我和弟弟骑着自行车陪她去。她在学生家里和家长谈，我俩就在外面玩儿。也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刚去时天灰蒙蒙的，回来时就完全黑了。

在我更小的时候，妈妈每天晚上都要去学校备课。爸爸在社办企业工作，我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能回家一趟。

每天吃完晚饭，妈妈要到学校去，就把我锁在家里。我眼巴巴地趴着门缝，看小伙伴们在外面玩耍，听他们打闹嬉笑。

那时就盼着小姨来，她一来我就可以到外面跟小伙伴一起玩了。那感觉真的是出笼的小鸟啊。

记得我5岁那年，弟弟比我小两岁，刚从奶奶家接回来，还不习惯。晚上妈妈上班后，就把我俩关在家里。不知怎地，他哭起来，要找妈妈。

我怎么哄也哄不好，也急得哭了，哭着对他说：“别哭了，我给你找妈妈去。”

房门、院门都锁着。这对农村的孩子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我打开炕上的窗户，跳到猪窝盖上，再跳到院子里，又从大门顶上爬了出去。

那时还没有电灯，但那天晚上也不是太黑。学校在村子的最南头，走到办公室房头时，迎面一个人叫道：“是子昆吗？”

是妈妈。她问：“你怎么来了？你弟弟呢？”我说：“他哭，我哄不了他，就告诉他来找你。”

妈妈一句话再没说，赶紧领着我回家。我当时倒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不知妈妈心里是什么滋味。

等长大一些，妈妈不用每天晚上去上班了，但经常很晚回家。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风呼呼地刮。我和弟弟放学回家，妈妈还没回来，门都锁着。我俩就翻墙跳进院子，躲在草棚里。

妈妈回家后，气得把我俩大骂一顿，问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她拿钥匙，在外面冻坏了怎么办？我俩知道她是心疼，没敢吱声。

当老师和班主任很操心，妈妈经常头痛，睡不好觉，有时就让我和弟弟给她按摩额头。

我们用两个大拇指，蘸点唾沫，从妈妈额头中间往两边太阳穴推按。最后，再使劲揪一揪，经常把额头揪得发红发紫。

妈妈现在睡眠依然不好，需要大把大把地吃药，我真恨自己没有办法让她好好睡个觉。

妈妈有时候在学生那里也会受气，但又不能随便发脾气，回家就把火撒在我和弟弟身上。

有一次写作文《我的妈妈》，我就写了这事。妈妈看了说，确实是这样。

妈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她姊妹三个，上面本来还有两个哥哥，很小就去世了，没养得活。我小姨也差点死去，吃野菜中毒了。

妈妈初中毕业的时候，问我姥爷还能不能继续念书。姥爷说，就念个不花钱的吧。于是妈妈读了师范。

妈妈和爸爸结婚后依然很穷，那时大家普遍都不富裕。好在我和弟弟跟着妈妈“吃国家粮”，不至于吃不饱饭，只是没什么好吃的。

偶尔吃个鱼，鱼头都舍不得扔，但大家又不喜欢吃。妈妈就把它剁碎了，和点面摊成小饼，在锅里烙熟，我们就叫作“鱼头饼”。

其实依然不好吃，鱼头里经常有小石子，一不小心就硌牙了。

不过长大后看到说，鱼头里有卵磷脂，能够促进大脑发育。我就对我的孩子说：“爸爸为什么这么聪明，就是小时候吃鱼头的缘故。”当然他不受诱惑，依旧是只吃鱼肉不吃头。

光靠工资过日子肯定紧巴巴的，爸爸妈妈还种地种菜，养鸡养鹅，上山搂草。我和弟弟也跟着干。

家里还有一台缝纫机，妈妈不会做太复杂的衣服，但我和弟弟的裤子都是她自己做的。她一边看着图册，一边拿着粉饼在布上划出轮廓，现学现做。

那时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而且男孩子皮，衣服经常破，妈妈就经常给我们补。

有一次妈妈一边补一边唱歌，唱的是《牡丹之歌》。第一句歌词是“啊牡丹”，刚开口唱手一下子被针扎了，她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哎呀妈呀”，居然又很自然地接着往下唱。

结果在我们耳朵里就听成了“啊牡～哎呀妈呀～丹……”直到我们哈哈大笑她才反应过来。

那时自然没有洗衣机了，洗衣服要到村北边的河里。有一年冬天干冷干冷的，我陪妈妈骑着自行车去洗衣服，每个人的自行车上都放着一大盆。

这么冷的天我也心疼妈妈，就说我帮着洗吧。只有一双橡胶手套，妈妈给了我，她自己把手直接浸在冰冷的河水里。

洗了一会儿，可能冻得实在受不了，就说不用我洗了。我也觉得帮不了多少忙，反而把妈妈的手冻坏了，就不洗了，把手套给了妈妈。

小时候冬天好像特别冷，雪特别多，我每年手脚和耳朵都要冻冻疮。

妈妈想了很多法子，我记得有一种是辣椒秸秆煮水泡。爸爸打听谁家地里有辣椒秸秆，去抱回来，妈妈帮我煮水。

好像也没啥用，每年手指都冻得流脓。现在想想妈妈肯定心疼，可又无可奈何，当时就那个条件。直到参加工作后，我的冻疮才慢慢好了。

有一年我的腿上长了个大疮，也流脓了，每天都要到村大夫那儿打针。打了很长时间，腚都打痛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却依然不见效。

最后妈妈一狠心，让我忍着点，她一使劲把脓根挤了出来，这才好了。母爱能激发出智慧和勇气。

因为生活不富裕，妈妈都是一分钱掰两半花，连牙膏皮都攒着卖钱。

有一次妈妈让我到小卖部去买东西，一下子买了好几样。回来后妈妈总觉得钱算的不对，就领我到小卖部去核对。

我们家离小卖部比较远，而我回来后天又下雨了，妈妈冒着雨来到小卖部，跟人家一笔笔核对，确实少找给我一分钱。

后来我考上中专，有次到校外的小卖部买东西，回宿舍后才发现少找给我一分钱。

我作了半天思想斗争，想起了妈妈，下决心去要回来。走到小卖部门口，发现有几个女同学在里面。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跨进门去，把这一分钱要回来。

我还记得那个老板娘的表情。她把一分钢蹦夹在两个指头中间，冲着那几个女生晃了晃，轻蔑地说：“一分钱，哼。”扔在了柜台上。

妈妈教会我不乱花钱，同时又教会我不计较。爸爸妈妈的兄弟姊妹都在农村，我们家生活条件还算好一点的。

妈妈在孝敬父母方面从不斤斤计较，在兄弟姊妹之间也都是给别人的多，拿别人的少。现在我和弟弟之间也从来不计较谁多谁少的，都是跟妈妈学的。

生活虽然清贫，欢乐并不少。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一边说话一边唱歌。我和弟弟引吭高歌，直着嗓子吼，也不怕别人听到笑话。

我还喜欢让妈妈掏耳朵。坐在院子里，趴在妈妈腿上，耳朵眼冲着太阳，妈妈用火柴棍小心翼翼地掏着。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妈妈的爱，一直是我奋斗的动力。我读中学的时候，在铅笔盒里压了一张纸条儿，写着“你对得起妈妈吗？”时刻激励自己，不偷懒，不松懈。

在妈妈的影响下，我也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一名老师。

但到初三考虑报志愿的时候，我说报师范，妈妈坚决不同意。我脾气比较倔，和妈妈争执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晚上妈妈都哭了，她说，如果考师范，将来分配到乡下学校，连个“双职工”都找不到，只能找个农村媳妇，还得帮老丈人割麦子种棒棒。

那天晚上我答应了妈妈。我倒不是怕找不着“双职工”，那时脑子里对这方面还没什么概念，但我不忍让妈妈流泪。

妈妈对工作有自己的爱，对孩子也有自己的爱，她在工作上付出了很多，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过得那么辛苦。

我当时学习成绩很好，有一次全县统考，全是副科，据说成绩就作为中考成绩。

有一门考试我很快就做完了，检查了几遍，没发现问题，坐着无聊，就提前交卷了。

结果刚出教室就让妈妈看见了，她把我叫回家，狠狠地批评了一通，说这么多学生，就我学习好啊?

那几天大家的心都悬着，直到成绩出来，我考得还不错。我听见妈妈和爸爸偷偷说：“怪不得敢提前交卷，还行。”

后来我考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学校。有一次爸爸出差过来，妈妈给我捎了几件衣服，又让爸爸把哪几件衣服捎回去。

我都不记得还有这几件衣服，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妈妈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

等我有孩子的时候，妈妈又帮我照顾孩子。特别是孩子上高中的时候，每天中午都掐着点等他，几点几分到家，饭菜温度正合适。

孩子吃完了就睡，他们不敢睡，看着钟，掐着点地叫醒他，让孩子能多睡一分钟就多睡一分钟。

午饭在家吃，晚饭准备好带到学校吃，每天都变着花样，让孩子多吃一点。整整三年。

现在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很多疾病都显现出来。妈妈一直睡不好觉，这几天腿痛的毛病又严重了，走不了路。

我很担心爸爸妈妈，但有时又怕看到他们，怕看到他们苍白的头发，怕看到他们苍老的脸，我不敢看，更不敢想。这几年，他们几个姐姐相继去世，他们说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了，我不敢接话。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常常在脑子里幻想，有什么特异功能，能让爸爸妈妈健健康康的，可我几乎啥也都做不了，顶多是开车送他们去治疗。

即使是这样，仅治疗了一次妈妈就说，她可以自己慢慢走了，不让我送，怕耽误我的工作。

直到现在，他们还操心着我，操心着我的孩子。

今天是“三八”节，妈妈劳累了一辈子，祝妈妈身体健康，祝爸爸妈妈健康长寿。（写于昨日，今天修改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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